“我不认为评判一个人是否值得人惋惜要看他的身份。”楚兮淡道,“即便贵为皇族,也大有可能是个顽劣之徒。即便是个平民,也与他是否平贱没有关系。”她抬起眼睛直视着顾修竹。
“怎么,王爷有何高见?”
顾修竹有些怔愣地看着她。
耳边的声音穿过很多年的风,又聚集在他耳边。
“你不能和他玩!”他看不清那些人的脸,但他们的声音歇斯底里,“你以后可是要去辅佐皇帝的!而他不过是个贱民!”
“你和他在一起,教别的人看了怎么想?堂堂顾家公子,却成日同奴婢之子玩耍?”
“……”
最后那些声音都消失了。
因为楚兮说:“我不认为楚灵的死有秋灵的死之十分之一。因为她是作恶多端,罪有应得。而秋灵不过一片忠心,人人可鉴。”
“嗯。”顾修竹又听见自己说,“你说的是。”
六岁的顾修竹与童年的玩伴之间隔了一层名为“世俗”的鸿沟。
他试过破解,却终是别无他法。
二十年后,终于有人在他面前,告诉他“你是对的”。
楚兮当然不知道顾修竹的心理活动是怎么样的。
她只莫名其妙地看见顾修竹忽然默了神色,垂着眸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但是,楚兮暗想着,他看起来好像很高兴。
是因为楚氏母女身死吗?
楚兮并不知道,那如获至宝般的欢欣究竟是因何而起。
楚兮不欲再多说,继而平静地将目光移回书上。
“楚家那边会来人过来吧。”她平静地翻过一页,而后平静地道。
“嗯。”顾修竹想来也是这样,虽说今日不见楚青云,但这事想必还是对他有不小影响的。
只是他们谁也没想到,楚家来的“这人”,正是楚青云。
楚青云像是一天之内苍老了不少,眼睛深深地陷下去,在眼下投出一块淡淡的阴影来。
楚兮彼时正在检查小朝云背诵今日先生教的
诗文,听见管家来报了,几乎是下意识地起身挡在了小朝云面前。
平日顾修竹会在白日快速处理完公务,而后在这个时候陪着母子两人一起读书,因此他也在场。
他听见楚青云来访倒是没什么反应,只微微侧目看了一眼楚兮和她身后的小朝云。
“参见王爷。”楚青云勉强地做了礼,像是已经疲惫至极。
“免礼。”顾修竹对他道没什么怜悯之情,声音没什么起伏,“楚大人看起来不是很好。”
他这话说的中肯,如今现下确实不适宜用“别来无恙”来言一二,加之上次去见楚灵时,楚青云虽说不便去,但却也是知道的。
这会想用旁观者姿态去让他节哀,倒也显得生硬刻薄了。
顾修竹本就不想给他太多面子,这会自然也就十分冷淡。
楚青云站起了身,浑浊的眼睛飘忽了片刻,落在了小朝云身上。
楚兮下意识又把他遮了遮。
楚青云注视了片刻,直到被楚兮遮住,才收回目光,复而又看向顾修竹。
他莫名其妙地说。
“朝云生的可真乖巧啊。如今就已经是个俊俏坯子了。”
这话楚兮可不喜欢听。
她不要小朝云只会听话乖巧,她更希望小朝云可以快乐有主见,他毕竟跟着原身吃了太多年的苦,唯唯诺诺受尽凌·辱。
而今这罪魁祸首竟然就站在她面前夸赞小朝云乖巧。
“楚大人这话说重了。”她冷笑,“毕竟是王爷的骨肉,又怎能不生得一副好皮囊?不过话说回来,将‘胆怯’曲解为乖巧,您也真是一把好手。朝云他本该有一个美好的童年,也不知是谁毁了它。”
她本是说来讽楚青云用的,顾修竹听着却也不太舒服。
刚知道小朝云的存在那会,他因为被瞒骗着,始终非常反感小朝云。
一直到小朝云记事了,他也始终没有给他什么好脸色。
常言道那个年纪的孩子的心思最为细腻敏·感,也是最需要父母陪伴的。
而他错过了那时间,不仅缺了席,还给他带来了不可逆转的伤害。
一直到现在,父子两人的关系也不算好。
起初他尽心弥补了很久,以为小朝云终于对自己改观了。
可那些伤害,那些阴影,又怎么能是如此轻易被消除的呢?
可惜顾修竹不明白这个道理,以为小朝云接受自己了,还高兴了很久。
直到有一天,楚兮有事出门,顾修竹自告奋勇地提出自己带着小朝云。
当时楚兮的眼神有些担心,在这些方面完全没有心眼子可言的顾修竹特别自信地对她说:“交给我吧。”
那天,楚兮走后,他回头便看见小朝云坐在角落,死死盯着楚兮远去的背影。
“在看什么?”顾修竹问他。
小朝云没说话。
顾修竹忽然发现,他在微微颤抖着。
顾修竹最后没敢问他怕不怕自己。
问了有什么用呢,他明明知道结果的。
后来他还是喊来白照,让他和小朝云待在一起,自己去了偏室去了。
这件事给顾修竹带来的印象始终深刻,他到现在都不敢再同楚兮说一句“你放心把小朝云交给我”。
对儿子的愧疚始终烙印在他的心底,这就是楚兮这番话虽然并无意对他,但他还是有些难受的原因。
楚青云也是脸色一变。
当时他只想着给楚灵铺路,又怎能想到这个给他们楚家蒙羞的,来路不明的野种竟然是顾修竹的亲儿子?
他曾经对小朝云做过的事可以说是畜生不如了,只是直到此刻,他心中也只有选择错误的后悔,而没有半分愧疚。
楚兮冷眼看着,并不言语,她自然知道楚青云心里打的什么算盘。
痛失妻女对他而言打击定然是大的,但对于他来说,难过的时间不能太多。
他必须快些找到可靠的下一家,好再为自己的仕途打个保障的底。
于是他把目光放到了楚兮和小朝云的头上。
“你……王妃不必如此戒备我。”楚青云此时也没了脾气,他知道如今是自己求人办事,也不好再叫板,于是低声下气地说着,“你我毕竟父女一场。这可是血浓于水的感情啊……”
他这话说的好听极了。
可惜楚兮不为所动。
她冷声道:“楚大人言重了。当您选择了楚灵而放弃我甚至迫害我和朝云时,我们就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楚青云老泪纵横,却已经不能再打动任何人。
他做出再惨的模样,都也不过是鳄鱼的眼泪。
“暮雨。”楚兮不想听他再在小朝云面前讲这些有的没的的废话,唤来暮雨,嘱咐道,“带朝云去后面完成今日的留堂吧。”
“是。”暮雨自然懂她什么意思,拉起小朝云的手,牵着他出了前厅。
直到目送着小朝云出了门,楚兮这才放下心来,重新审视起楚青云来。
楚青云愣了愣。
他清楚楚兮从前最是有孝心,他先前也是始终有着无论如何楚兮都不会舍弃父女这层关系的底气,所以才从不正眼看她的。
只是如今怎的与他想象的有些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