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甘心地问：“兮儿，我知道你还在气头上。但是灵儿和唐氏如今都已经以死谢罪了，她们还欠你什么呢？更不用说为父，为父已经认识到自己当年是犯下了怎样大的罪过，但已经付出代价，你总也该让为父见一见这位唯一的外孙吧？”
楚兮怒极反笑。
“你也知道他是你外孙。”她眸光闪烁着怒意，“楚大人贵人多忘事，怎不记得小朝云如今身体底子都不是很好是因为谁？性格孤僻是因为谁？说他是您外孙，我们怕是承受不起。”
“……”
楚青云如今是当真没话说了。
他没想到楚兮竟然敢挑明了这些说。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顾修竹一眼，见对方表情平静，便知道对方默认此事了，心里更是凉了半截。
“楚大人请回吧。”楚兮淡然道，“箬婉，送客。”
楚青云无法。楚兮已经把逐客令下到这样明确的程度了，再不走，便是他不识眼色了。
他也只得又不甘心地望了一眼，跟着箬婉离开了。
楚兮没有看他。
被这么一打搅，楚兮也再没了练字的心思，眉心微蹙着又坐上了太师椅。
顾修竹看出她心情不好，试探着问道：“我打算回中书令的邀了。”
“王爷休沐？”楚兮分他一眼。
“是。”顾修竹没有否认，“近来手头上的事情处理的早，也能有一日出去。”
“皇帝怎么说？”楚兮仍是恹恹的。
“陛下知晓。”顾修竹便知道了楚兮的意思了，嘴角勾起来，“王妃可要同去？”
“我不能不去。”楚兮语气平淡，“问我作甚。”
顾修竹教人快马加鞭将回信送到了中书令手上，日头还没落山的时候，就收到了中书令的请帖。
“他也是真期待。”楚兮看着四张请帖，歪了歪头，“你和他说了莫离了？”
“没有。”顾修竹似乎也颇感意外，“多给上一份，应是礼仪之内的事情。”
楚兮：“……”
她已经看见到时候拖家带口的情形了。
晚膳过后，她认真地跟小朝云说了这件事。
“会有很多人吗？”小朝云似乎也颇感意外，睁着大眼睛问着，“娘亲也去吧？”
楚兮心下一软，与小朝云同龄身份却不如他的尚且已经对每一场计划之外的，规模浩大的活动得心应手，他却来不及参加几场：“人是很多。不过跟着娘亲和爹爹，朝云不用怕。”
“我不怕。”小朝云摇了摇头，坚定地说，“我也可以用弓箭吗？”
应当是可以的。
楚兮没参加过这种活动，并不大清楚主办方会不会为孩子们配备弓箭。
小朝云虽然从前营养不良，但被楚兮养起来之后营养也跟上来了，个子窜的快，这会虽然只有六七岁，却也已经到了她腰部上面一点了。
楚兮想了想，那张成·人用的弓立起来恐怕比小朝云的一半还高，想必是没有了。
她不敢贸然下定论，却也不敢给小朝云希望，于是谨慎地说：“娘亲也不清楚呢。不过朝云可以把自己的弓带着，到时候让你爹爹给你开小灶。”
小朝云已经跟着顾修竹学了一年多的武术了。
每日晨间和傍晚的时候，院子里都能看见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楚兮就在一边看着他们，目光缱绻温柔。
她也清楚小朝云如今学到了哪一步。
顾修竹常在她面前夸奖小朝云有天赋——这可不是假话。
小朝云近身则下盘极稳，虽然拳头力量还不够，可扳倒同龄人甚至是大他那么一些的孩子，却是绰绰有余的。
他最开始因为营养不良提不起力气，提不动剑，顾修竹就特地给他打磨了一柄小剑，虽然是“小剑”，可做工和细致程度却绝对不输寻常宝剑。
小朝云连了不出半年，就已经可以换剑了，提着一柄大剑还能与顾修竹打的有来有回。
顾修竹肯定是放水了的，别的尚好，剑可是不长眼的，他不得不放。即便是放水，能打成这样，也算得上相当不错了。
最后便是马术与射猎。
因为同样的原因，顾修竹也为他做了张小弓，小朝云这次上手很快。
而顾修竹只教他一月便发现了。
小朝云的准心奇准无比，只要箭出，几乎此次必中靶心。
顾修竹时常惋惜地想，若不是他心盲了那么些年，前几年富家子弟间的射箭甲榜，早该是小朝云。
后来，他甚至学会了听声辨位。
蒙住眼睛之后他的命中率下降了一些，却仍旧处在一个无数人望而却步的范围内。
这些楚兮都看在眼里，所以她不担心。
小朝云却有些不大情愿，可又不愿意让楚兮不高兴，只好很快地收起了那点小脾气。
可却还是让楚兮捕捉到了。
“怎么了，”楚兮问，“不高兴吗？”
“没有。”小朝云摇了摇头，向她露出一个笑容。
可楚兮却察觉到了不对，结合她的猜测，于是问道：“你不喜欢爹爹吗？”
这一次，小朝云的眸光暗了下去。
“娘亲，”他紧紧攥住楚兮的手，“我们进去说吧。”
“爹爹听见了会不高兴的。”
小朝云拉着楚兮，进了翡云室。是小朝云的住处。
楚兮并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跟在他后面。直到她坐下来，小朝云又去关门，然后才又走回她身边，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
楚兮望着他。
小朝云的眼睛水灵灵的，非常好看，此刻那双好看的娃娃眼睛里，却是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成熟与内敛。
楚兮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
“朝云没有不喜欢爹爹。”他忽然说，“爹爹……对我很好，但我总有些害怕。”他吐字清晰却缓慢，像是仍旧有所顾虑。
“是为什么呢？”楚兮问。
关于小朝云最早的那些记忆，她都想不起来，也许是原身的原因，而她却并无法从中判断些什么。
“爹爹一开始好像很讨厌我。”小朝云终于露出害怕的神情来，缩在楚兮怀里，可回想起那段记忆时，却总还是发着抖。
“唔……他说他不想看见我。”他歪着头，声音很轻，“他还说……朝云只是娘亲的手段……”
他说着，声音便越来越轻，直到带上了些许哭腔。
他还只是个小孩子。
他也许听不懂顾修竹的那些话，缺能够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顾修竹的恶意。
还有楚灵在从中作梗，楚兮是真的不敢想他那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小朝云沉默了一会，又说：“后来爹爹对朝云很好。除了娘亲以外，爹爹是这个世界对我最好的人。他说他爱我，我也爱爹爹。但是……”
他话没有说完。
楚兮知道他想说什么。
小孩子被不知所起的恶意中伤，虽然后来对顾修竹改观，却还是无法克服那种恐惧。
“是我做错什么了吗？”他轻声问。
“没有。”楚兮立马回答他，“朝云什么也没做错。从前是爹爹误会了，他一直很爱朝云。”
想到这里，楚兮又不无遗憾地想着，如果小朝云的身份一开始就真相大白，顾修竹也一定会一直爱着他。
“嗯……”小朝云应了一声，却不再说话。
“还请娘亲不要告诉爹爹。”过了一会，小朝云平静下来了，又这样说了一句。
“娘亲不会的。”
“娘亲说话算话。”小朝云抬头看着她，“娘亲拉钩。”
“嗯。”楚兮温和地笑着，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