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那样热闹的城中心,到了晚上,却灯火稀疏,冷情程度堪比外围——不。比外围更甚。”
他话音落下,顾修竹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白照的意思很明白。上次去通天塔时,他也是看见了那副景象的。通天塔内人满为患,通天塔外熙熙攘攘。他当时还以为钦州的冷情萧条只存在于外围。
当然,钦州作为灾地,夜晚出现这种情况并不奇怪,真正让人脊背发凉的,是白天那群凭空出现的“人”。
有人在刻意营造出一个钦州很好的假象。
而这种假象正随着通天塔的距离愈发近而越来越明显。
显然,这也并不能和通天塔脱开干系。
但同时,让顾修竹更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据他们所知,钦州只是被下了巫蛊,中了巫蛊的人,虽然会没了脑子似的唯一方是从,可本身还是具有自主意识,在除了巫蛊术的主身后,他们也还有恢复的可能。也正因如此,顾修竹才始终抱着挽救所有人心智的希望,以此为出发点去行动的。
可如果白照所言不假,又不是另有隐情的话,那些人,就恐怕是没救了。
先前便道了顾修竹其实并不太精通卦术,却也绝非一无所知,尤其是巫蛊人偶一类,自西域传来,被有心之人拿来蛊惑人心谋取利益后,各世家都相当谨慎。顾修竹自然也在此列。
可若真仔细研究起这个情况,让他判断,倒不像巫蛊,更像空偶之术。
毕竟,巫蛊扰的是人心,空偶蚕食的却是肉身。
但钦州并非什么交通要塞,也不是什么高产之地,甚至本就自身难保。
顾修竹并想不明白怎会有人用如此恶毒的手段去对待无辜的平民百姓。
“白照。”顾修竹斟酌片刻,“今日事发突然,需得去看工,晚些时候再去内部看看。”
“是。”白照没有再多说,他显然也看出来了,此事事关重大,让顾修竹放放别的小事还好,此等大事,他一定会事必躬亲。
“是。”白照本也有此意,赶去盯着挖渠那边了。
顾修竹则去了容身所那边。
此番虽是受了惊吓,但毕竟干着公家派的活,受益者确实自己,也没人敢懈怠。
被分配的小组继续执行着向前推进的任务,顾修竹盘算着兴许能从灾民口中问出些什么,便选择去了灾民们暂时驻足的地方。
这几日有了他的接济,这些灾民的面色好上许多,看见他也都是笑脸相迎。
顾修竹兜兜转转,又在角落看见了小桵。
顾修竹知她怕生,本不打算再去搭话,谁知这次她主动看过来,虽然眼神仍旧毫无聚焦,但顾修竹平白觉得,她似乎改变了什么,似乎有一束光照到了她脸上。
“您又来了。”她说,“您似乎日日都来。”
“钦州是大成的土地。”顾修竹踱步过去,低头看着她,“这是我的职责。看见你们过得很好,才是好事。”
“很……好?”小桵重复了一遍,“是这样吗。”
顾修竹无言地注视了她一会。
换做旁人定然就已经暗自慌乱起来了,谁不知道他是个不能惹的大人物?
可小桵却并没有什么反应。更像是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似的,自顾自点了点头,喃喃道:“也许是吧。”
“总比现在好。”顾修竹从怀里摸出一粒糖,“总是要往前看。”
他昨日碰见了几个可爱的孩子,只是因为灾害气色都不那么好,顾修竹一眼就看到了小朝云小时候的样子。
那时候他还深陷于楚灵编制的谎言中,也并不知小朝云的真实身份,对他们娘两漠不关心,加上楚家的人有意虐待,这才让他平白吃了那么多苦。
他当时就看见小朝云气色不好,只是那时他并不在意。后来,就成了他心里空落落的一块遗憾。
他又实在是想念小朝云和楚兮的紧了。因此今天来时,特地摸了几粒糖来,一路分过去。
小桵像是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东西了,抬起头看着他手心里晶莹剔透的糖愣了半天。
她微微抬手,似乎想拿,但最终还是放下了。
她那本就不合身的衣服因而往上偏移了一截,露出一片红色来。
“你受伤了?”顾修竹眼尖,自然一下就看见了,却不好贸然上手去捉,只好这样问了一句。
“……没事。是胎记。”小桵也注意到,仍旧没什么表情,只是自顾自地将衣袖拉下来,“我不要糖。”
——
“王爷。”白照提着灯,很快在黑暗中寻找到了顾修竹,“让您久等了。”
“无事。”顾修竹整理着护腕,“走罢。”
白照隐约觉得顾修竹有点不对,具体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他便只当是错觉,跟在顾修竹后年往通天塔的方向那边走去。
顾修竹与白照默不作声地穿越一条条街道,黑暗的夜幕笼罩着整个钦州。远离了他们待了几日的灾民区后,那些仿佛不曾停歇的人声就逐渐远去了,竟是再没有下一波来。
街道上几乎不见活物,仅剩的那么几颗老树不时发出“沙沙”的响动,似乎连鸟儿也不愿在这里停留。除此之外,街上并不见人影,只有微弱的灯光投射在街道上,犹如虚幻的幽魂一般。街道两边房门紧闭,按理来说,这个点还没有到歇息的时候,虽说可以理解有些人家为了防止饥饿和躲避黑暗会早些睡,但大成早已取消了宵禁,他们总不至于连个窗也不开。
看来白照所言不假。
他们提着灯,孤零零地走在这样的街道上,反倒显得他们才是格格不入的入侵者。
顾修竹忍不住回想起先前白日钦州中心熙熙攘攘的景象,与夜晚形成鲜明对比的景象让人不寒而栗。他忐忑不安地想到,这种直观的极端差异使诡异感与不安感交杂杂着扑面而来,比上午白照说的时候更深刻了些。
没有人声,连别的声音也很少听见,像是都已经陷入了万劫不复的深眠之中;没有光,像是整个钦州中心都被由通天塔带来的阴影而笼罩了。顾修竹不是没见过灾城 钦州外围就是最好的例子。越是闹灾,九月应该吵闹,没有人想浪费一个求生的良机。而钦州中心这般,这似乎已经超出了常理。
莫不是他白日的担忧不是杞人忧天,钦州中心真的已经沦为了空城?他心中揣测着。
,白照显然也有同样的顾虑。没人想看到那样的结果。两人步履匆匆,约莫一刻钟后,终于算是到了钦州中心的边缘。
这里房屋尚且不算密集,可一路走过仍不见得点着灯或开着门窗的,这也怪乎了起来。
“尚且是边缘。”顾修竹沉声,“方才是一片荒地便罢了。这里显然已经到了城镇地带。”
显然,即便方才阴森异常,他仍隐隐抱着几分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