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兮像是没注意道似的，笑了笑，便离开了。
莫离目送着她离开。
直到楚兮的脚步声消失在了走廊，才长舒一口气，放松下来。
头上有蜿蜒的痒意，她伸手一摸，竟是方才短短几分钟而沁出的冷汗。
烛光在灯芯上跳跃，莫离远远望着，就那样出了神。
手腕上的旧伤又不安分起来，她拉开袖子垂眸看着。
是一道有些年头的旧疤，因为伤的太深，已经增深起来，这样的伤在一个肤如凝脂的女孩子身上出现，未免显得过于扎眼了些。
莫离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但在另一只手附上去时，那些恐怖的回忆还是一点点弥漫在了她的心头，让人无端察觉一阵寒气，从脊柱往全身蔓延开来。
楚兮曾疑惑为何她明明如此贪玩，在学医上却相当精进。
她猜的没错，在最初，莫离是不喜欢家里的医术的。他们家虽是行医大家，可她总对这些感不起兴趣。
她性情大变，开始好好学医，是在那件事之后了。
莫家的山庄可以说是当之无愧的大成第一医庄，无论是医术的准确还是草药的种类，皆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而莫离的祖辈，从她往上数四辈，就已经是行医世家了。
现如今，无数药方，都是莫家庄发明的。先帝在时，还曾爆发过大规模瘟疫，也是莫家家主出手，挽救大成于水火。
可也就是这样的才能，给莫离带去了一场无妄之灾。
莫离微微叹了口气，尽力压抑住内心的不安和恐惧。每当回忆到这里时，她总需要耗尽了勇气。她原以为自己已经不在意了，可楚兮今夜却突然又提到了那个地方。
这道旧伤是她曾经受到的痛苦和折磨的真实象征，每当她看到它，就会想起那个不见天日的房间，那深·入骨髓的恐惧，以及那段曾经被抹杀的过去。
莫家庄只有莫离这么一个女儿。她父母感情很好，也没打算再要个孩子，于是她几乎是在那样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情况下长大的。
她说她不学医，大不了就传给亲传弟子，她要出去玩，就让她出去玩，她要名贵药材，就给她把着玩。
总而言之，莫大小姐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她从小就是被散养长大的。
她生性活泼，不喜欢有人跟着，加上本地人多少被莫家救过，也都知道这位就是恩人家的千金，没人会威胁到她，于是她一直是散养长大的。
她原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一辈子。
这样无拘无束的日子一直持续到莫离六岁那年。
莫家庄有一道极厉害的丹丸，名叫鹤宁丹。
是楚家庄的独门配方而制，并且因为功效强劲，一般都弟子都不会知道制作的方法。
现在想来，那不过是普通的一天。
风和日丽，万里无云。
年幼的莫离照常去街上玩。
街上的行人看见她，就像往常一样笑眯眯地对她说：“小莫离又出来玩啊。”
年幼的莫离就会仰起脸，声音轻快：“是呀！”
有的时候，路边的商贩看见她，会掏出几粒糖果，或者是自己店铺里的东西，递给她。
“上次我家大娘的病都说是没救了，最后是被你们治好的啊，你们莫家是我们的救命恩人！这个你快拿去吧，也算一点微薄的谢意。”
年幼的莫离不差钱，也不喜欢贪小便宜。
于是她说：“不用啦。救人治病，是应该的嘛。”
那些商家就会夸赞她是好孩子，但还是会往她手里塞东西。
莫离给他们钱的时候，他们又连连摇头。
一般情况下，故事的最后，会以年幼的莫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塞过去铜板，然后飞速跑开。
他们人真好啊。当时的莫离这样想着。
“小妹妹。”直到那日，有人这样喊她，“你就是莫离吗？”
年幼的莫离鲜少碰见不识得她的人，闻言还愣了愣，随即回答说：“是呀。”
说话的是个大姐姐，看起来十几岁而已。
年幼的莫离并非从不设防，只是那个姐姐长得实在太温和了。
“终于找到您了！”那人忽然说，“我是——”
她说她叫什么名字，莫离已经记不清了。
那段时间很多事情她都记不太清，她自觉是因为不愿回忆。
唯有那一张如清风明月的面庞，时隔多年，仍旧深深地印刻在她心尖。
那个大姐姐说自己是被莫离所救的老人的女儿。
年幼的莫离见多了这样的人，因此没有起疑。
但大姐姐话锋一转，又说她父亲虽然当时好了，但难免上了年纪，如今是时日无多了，也不便下地，唯一的遗愿，便是见一见救命恩人。
年幼的莫离本来十分高兴他们被救了，但听见那位老者还是已近大限 还是难免难过起来。
诚然，她无法拒绝这样的请求。
于是也就来不及细想，找“救命恩人”为什么会找到自己头上来，而不是去山庄找她的父母。
她跟在大姐姐后面，却忽然觉得疲惫。
人美心善的大姐姐看出她走不动，主动抱着她走。
而这个时候，年幼的莫离已经没有力气说“不”了。
她就依靠在大姐姐的怀里，表情平静，就像是睡着了。
过路的不少人侧了目，但末了，没有一人起疑。
年幼的莫离无知无觉，被带到了烟雨楼。
烟雨楼的顶层，是她无数梦魇中的地狱。
那里阴暗潮湿，两边都是狭小黑暗的房间，年幼的莫离眯着眼睛，依稀可以看见一些铁链。
潮湿的空气中还弥漫着铁锈味。
但年幼的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那不是铁锈。
而是血味！
饶是当年莫离再年幼，也该察觉不对，知道害怕了。
她用尽全力在大姐姐的怀里挣扎起来，但最终做到的，也只不过是微微抬了一下腿而已。
大姐姐意识到她可能反应过来了，微笑着说：“别怕。”
怎能不怕？
说是要带来见父亲，可这哪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最后居住的地方？
最终，年幼的莫离听见了铁门开合的声音。
她被扔在了地上，抬不起头，只遥遥听见那个刚刚声音温和的大姐姐冷声对谁说：“我把人带到了。怎么处置随你们的便。现在你们该履行诺言了吧？”
诺言？
什么诺言？
年幼的莫离只觉得自己头昏脑涨，连思考都变得艰难许多。
随后有另一人的声音：“那是自然。不过你还真是绝情，面对小孩子也毫不客气，真是有够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