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妹她们不带自己的兵,在城里混得更开。满妹是袍哥英雄,小红是川剧天后,在江湖上的名声特别的大,无论她们想干什么,江湖中人都争相配合,生怕落下。更何况,她们干的,是跟杨森对着干的事儿。
江湖中人,原本有各种各样的行当,正当行业的人就不说了。做小买卖、做手工、做挑夫的嗨袍哥,只是为了求个安全,有个依靠。不正当行业,比如丐帮、小偷的江湖帮,原本在清末就是袍哥中人。梨园行在那时介于正当和不正当行业之间,也是在清末就嗨了袍哥。
清末以来,大把的士绅由于喜欢川剧,也掺和在里面,戏子的地位有所上升。但在一般人眼里,戏子依旧是下九流。梨园行有梨园行的规矩,各行都有各行的规矩,但这些规矩都得服从袍哥的大规矩。即便满妹和小红要干的事儿不合各行的规矩,但由于她们是袍哥中响当当的人物,干事合乎袍哥道义,人们也就只能委屈自己的行规了,比如教外人变脸,教别人不行,但教满妹就没人说什么。利用唱戏跟杨森捣乱,戏班子也得配合。搞乱标语、撒传单,交给小偷的江湖帮来干。小偷和乞丐早就仰慕满妹的大名,有机会给满妹效劳,乐不得的。何况,这样给官府捣乱的事儿,原本就是他们喜欢干的。这个时候,满妹已经是袍哥的神了,她说话就跟神一样好使。
只要不是正经八百的军事行动,捣乱的事儿让这些江湖人来干,真是得心应手。清流袍哥中的士绅,比如尹仲锡这样列于五老七贤中的人物,当然不屑于直接跟乞丐和小偷打交道,但对于满妹、小红她们为了给杨森捣乱,跟这些人来往,倒也犯不上反对,反而会睁只眼闭只眼,乐见其成。
所以,没有了自己的兵,满妹她们反而放开了,捣乱捣得更加肆无忌惮,昏天黑地。在捕快出身的侦缉队长开溜之后,在成都城里,她们几乎可以说是为所欲为。杨森名义上还是成都的统治者、大军头,但在市面上已经成了一个笑话。街巷里,反倒是满妹她们的天下。
打完赖心辉之后,杨森的庆祝造势活动被满妹她们一通蛋捣的,变成了一场闹剧,不仅没有达到给自己脸上贴金的目的,反而对部队的人心士气造成了严重影响,主帅杨森的形象愈发小丑化。可是,杨森自己还不觉味儿。这回刘湘他们打过来了,在他看来,是正好。反正下一步我就要打你了,你打过来,反而给我增加了道义上的分数。然而,这么长时间的倒行逆施,至少在成都,杨森无论干什么都是错的。而成都的民间舆论又是整个成都平原的风向标。刚刚打败赖心辉,杨森觉得自己的势力无论如何,都正是顺风顺水,处于顶峰,这个时候刘湘送上门来,真是正好。
有独裁霸道心思的军头,必然喜欢下面的人拍马屁。只要他们喜欢,下面就会马屁成风。马屁一旦成了风,我们今天所说的形式主义这一套玩意,就必然会盛行起来。干事的仪式感特别强,事情的内容反倒没人在意了。杨森自以为是领袖,领袖的风采必须通过表面上的各种形式才能烘托出来。而下属的阿谀奉承,也通过仪式才能表现得像那么回事。这样的仪式,实际上,就是马屁的一种表现形式。
这不,杨森出征,部下们说一定要搞一个出征仪式。
仪式之一,是一个祭旗仪式。过去祭旗是要杀人的,至少也得杀牛或者杀羊。都民国了,杀人肯定不时兴了。杀牛羊,自己姓杨,也不合适。再说,杨森很现代,不喜欢过去那一套。
不杀牲口,下属就会在别的方面动脑筋。这回是在校场上树一个三丈高的旗杆,下面是仪仗队,一队骑兵,一队步兵,再来一队宪兵,然后还有一队鼓手、一队号手、一队吹牛角的,跟民间大户人家办丧事类似,一队和尚、一队喇嘛、一队道士、一队尼姑。
仪式开始,仪仗队排好阵势,然后鼓角齐鸣,军号吹得呜呜响,喊礼的人大喊一声“有请领袖”!杨森骑着高头大马,走到旗杆下面,发令升旗。于是一面有一个斗大“杨”字的旗帜就缓缓地升起来。所有人都对着杨字大旗立正敬礼。然后,再把这面大旗拿下来,打仗的时候带到前线,让旗手举着大旗往前冲。
然而,这回的祭旗仪式竟然出事了。杨字大旗快要升到顶端的时候,就在大家都仰着脖子看的当口,绳子突然断了,大旗颓然地从上面掉了下来,一头栽到地上。见状,所有人都大惊失色。在讲史的戏剧和小说里,凡是出现了这样的事儿,绝对都是不祥之兆。如果旗杆断了,或者说旗帜下来,都是天意,上天告诉你一你要倒大霉了。如果是军事行动,必定要失败的。只是他们不知道,这个事儿不是天意,而是民意,是满妹她们事先把绳子用酸腐蚀了,升旗的时候就会断掉。
这个事儿让杨森心里很堵,即便他宣称不迷信,但毕竟是中国人,不可能对此无动于衷。以至于接下来的出征仪式,他都心不在焉。
这个仪式,就是在军中找一个姓杨名叫得胜的士兵,打扮好了,一溜小跑,跑到杨森面前,立正、敬礼,报告说:“报告领袖,杨得胜向你报到。”
按道理,杨得胜报告完了,杨森得大声回一声“好,杨得胜”!这个仪式寓意非常明显,就是他姓杨的获胜嘛。但是,杨得胜报告完了之后,杨森竟然没有反应,搞得杨得胜不知道是该下场,还是继续待着。
凡是看过这一幕的人都心情大坏,大家心里都在嘀咕:不祥之兆,不祥之兆。这仗,还能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