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咬羊子》的演出终于有了眉目。通过黄七爷,刘麻子认识了刘文彩。刘文彩早就听说刘麻子的大名,而且他也是一个喜欢跟文人墨客打交道的人,跟刘麻子一见如故。当刘麻子跟他讲这部戏的时候,刘文彩不住地大笑,很是欢喜。但一谈到演出,刘文彩还是有顾虑。
开始刘麻子说,演员队伍,他可以自己拉,演出地点就在大邑。大邑离成都近,成都的戏迷可以过来听戏。但是,刘文彩考虑到恰是因为近,风险太大,惹恼了羊子,万一打起来,可是不好。
直到最近,刘文彩拉刘麻子见了五弟刘文辉,听刘麻子那张嘴一讲,刘文辉倒是有心想看看,于是,就决定在宜宾演。为了这个戏,小红当然要凑热闹。小红还拉上了川中名丑蒋八娃,要他演羊子,自己演秘书长。
一帮子川剧名角排演一个戏倒是很便当。戏很快就排了出来,虽然宜宾偏了一点,但依旧有成都和重庆的戏迷跑去看戏。这样的时事性的讽刺剧,虽然没有点名道姓,但说的哪个,大家都心照不宣。随着剧情的发展,时不时发出会心的一笑。北洋时期,京剧被称为国剧,但京剧即使是后来新编的剧目,也很少有针对现实的现代剧。可是这回,人家川剧就有。
不消说,演出大获成功。自然,消息还是传到了成都杨森的耳朵里。杨森这种自命为伟人的人,对这种有损自己声誉的东西特别的敏感,让手下人查是哪个编的剧,哪个组织的演戏,同时给刘文辉发了一个电报,让他禁演此剧。刘文辉回电说:“民国有言论自由,政府不能管艺术。我只能禁那些有伤风化的戏,但这台戏绝对没有有伤风化,不知督理为何如此大动肝火?”
还没等杨森把《狗咬羊子》的事儿摆平,媒体上都在报道他派人刺杀刘湘的事儿。对比起来,这事儿对他的杀伤力更大。
这时,小翠对心仪男人的情欲最终还是战胜了她心目中的江湖道义,她下了决心,要去见杨森,把危险告诉他。不知为何,她这回去督府,发现督府的戒备比之前森严了许多,她好不容易进了督府,但在二门那里被拦下了,因为杨督理在里面召开记者招待会。招待会上,杨森很愤怒,愤怒的是记者们问的一个核心问题一是不是他派人刺杀刘湘?
小翠好不容易等到杨森从花厅出来,远远地看见他,就扯着嗓子喊:
“杨督理,我有事找你!”
小翠一贯娇滴滴的,声音太小,杨森看见了她,以为她来找他是想他了。可是,现在的杨森很忙,他马上就要去开另一个会,就冲小翠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听见小翠似乎还在喊,自己笑了笑,自语道:“这个婆娘,倒是痴情。”因为看见了小翠,杨森心中的恼怒似乎平息了不少。
小翠很轴,一次次地要见杨森,次次都无果而终,根本说不上话。最后一次,小翠没有见到杨森,回到住所,心里反倒平静了。反正我已经尽力了,见不到杨森,那就是命了。兴许杨森命大,满妹她们奈何不了他。
小翠没见到杨森,但是华新之来找她了。华新之是奉了杨森之命,要追查讽刺川剧《狗咬羊子》的作者。华新之觉得,写戏的酸文人一般都和妓院关系密切,小翠多半能知道一点消息。
小翠觉得这事简直就是扯蛋,只有脑壳有病的人才会关心这个。华新之操心这个,分明是脑子有病。漫说狗咬羊子,就是咬猪仔,又有什么要紧?但她不知道,杨森对这事才真正的在意。杨森认为此剧大损他的形象,成都之外,甚至因此而传说他真的禁止宰羊,下令打狗,所以他要把作者捉出来,剥了他的皮。因此,尽管一统全川的军情紧急,他还是要华新之来查。
小翠说她不知道谁是作者,而且对此事也很不以为然。一场戏嘛,有什么要紧?但她要华新之转告杨森,说金堂的人已经潜人成都,让他当心点,那个满妹明显就是冲杨森来的。华新之听了小翠的话,很不以为然,他也不想转告,觉得小翠大惊小怪,一个满妹进人成都又能怎么样?看小翠对杨森这样上心,心里头酸酸的。当然,《狗咬羊子》的作者还是给查出来了,查出来又怎么样,人家刘麻子根本就不在成都,到哪儿去抓?
侦缉队长在自己的一个得力手下莫名其妙被杀之后,行动的步伐加快。他已经查到了那个赌场,赌场的人在他的严词盘问下供出来有黄阿狗这个人,说他有短枪,好像是金堂口音。循着蛛丝马迹,这样找下去,满妹她们暴露的可能性眼见得是越来越大了。
就在这个时候,满妹本人居然被侦缉队长发现了。当初第一次抓满妹的时候,虽然是夜里,但侦缉队长对满妹的身影印象深刻。然而,在码头附近的一个茶馆里,竟然出现这个熟悉的身影,而且频繁出现。于是,他悄然在茶馆附近做了埋伏,准备动手,抓了再说,反正他不在乎错抓甚至错杀。
就在女扮男装的满妹从茶馆里出来,埋伏的人就要动手的时候,在诸多护卫簇拥下的杨公子出现了。杨公子看见侦缉队长,马上就扯着嗓子大声叫喊出来,说:“队长,你来干什么?”还一把就把队长给拉住了。满妹一听,马上钻进了巷子。侦缉队长着急,但又不敢惹杨公子不高兴,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满妹消失了。当然,杨公子认识侦缉队长,觉得这家伙多半会对满妹不怀好意,于是故意上去打岔。有什么办法,杨公子喜欢满妹,没什么道理。一个半大的孩子,大约是新编武侠小说看多了,就是喜欢身手俊的人。
杨公子为何会在这个时刻出现在那个茶馆呢?这是因为杨公子有个学武的师傅就住在附近,没事经常进出这个茶馆。自打平江不肖生和宫白羽的新武侠小说风靡之后,这样的半大男孩子喜欢习武是一种风尚。当时的北洋政府也鼓励这种做法,认为是在弘扬国粹。所以,那时候的人把武术称之为国术。军阀也爱国,儿子喜欢国术,老子当然不能挡着。所以,杨公子就经常过来找老师,这回正好让他撞上了满妹。
成都堂口的老大觉得侦缉队长的威胁太大了,建议满妹干脆做掉他。但是这个家伙最近非常谨慎,但凡有行动,一般都拉警备司令部的人一起,自己也住在警备司令部里。满妹、小红和林忆想了半天,觉得要想做掉他,只能想办法把他诱出来。
成都袍哥的人原本也常去那个赌场赌的,一个袍哥的执事这几天有意多去了几次。赌场里也有侦缉队的眼线,袍哥的人装作无意之中闲扯,说在某某巷子看见了两个金堂来的人,身上还有枪,就住在那里,明天就要离开成都了。
当赌场的眼线把事情报告给侦缉队长的时候,已经是赌场收摊之后的后半夜了。赌场的人所说的那个巷子就来了一队侦缉队的人,抹黑进了巷子,但是一个接一个地挨闷棍、套索,悉数被放倒。结果,这几个人在巷子里先后挨了闷棍,然后被捅了一个透明窟窿。在查验身份的时候,发现竟然没有侦缉队长,只好把这些人套上麻袋,坠上石头,丢进了江里。
其实,这样的行动,原本是该叫上警备司令部的人一起干的。但后半夜了,警备司令部的人硬是叫不起了,没办法,侦缉队只好自己干。侦缉队长留了个心眼,自己没去,让副队长带的队。结果,这个副队长做了他的替罪羊。
他的人一出事,他真的怕了,躲在警备司令部死活都不肯出来,老婆、孩子也不管了。成都的袍哥建议满妹绑了他的老婆、孩子,逼他出来,满妹又不肯。满妹围着警备司令部转了几圈,发现周围的房子有一处地方可以看得见司令部的院子,只是距离有点远,有七八百米的样子。满妹问成都仁字号堂口的老大能不能搞一支好一点的七九步枪?这种步枪,枪管长,子弹大,射程远。老大说没有问题,他可以从杨森近卫旅的人那里借。
借来枪之后,满妹到郊外校了校枪,然后埋伏在那个可以看见司令部院子的地方,静静地等。她就不相信这个家伙连房门都不出,或早或晚,总会在院子里的某个地方露面。两个小时之后,那家伙露面了。满妹摸到了这家伙的活动规律,然后打开标尺,瞄准了一个他出现概率最高的地方,就在这家伙在那儿停下来抽烟的时候,枪响了,一枪爆头。这家伙一头扎在地上,半天都没有人理,谁也搞不清楚这枪子是从哪儿来的。满妹最早练枪,就是练的步枪。当年虽然没有狙击步枪,但枪法好的也有这样的本事,可以远距离狙击。成都的袍哥老大还枪的时候,塞了对方几块大洋,人家问都没问。
侦缉队长失踪这样的事儿,警备司令部居然一直都没有汇报,开始是没弄明白他是怎么死的,子弹打哪儿来,后来则是根本没有机会汇报。因为杨森很忙,要打仗了。
杨森很想做一个说一不二的强人,如果先低调一点,慢慢把川中军头都干掉,自己君临西蜀,那个时候再强化统治,扫荡和改造袍哥,感觉还有那么点意思。但是他刚做上督理,就想做一个独裁者,未免太性急了。他的统治还是太粗糙了。一个四川的军头,野心萌发,就想干改造全川的大事业,凭借的就是自己那点枪杆子,没有政党,没有主义,也没有工具,连特务都没有,一个侦缉队长都被人废了,自己还没感觉。
虽然民国时期武术被奉为国术,但主要是小说和影视界的热闹,真正重视所谓国术的,还只有冯玉祥的队伍。冯玉祥的队伍比较穷,子弹每每不足,所以,他就找来武林高手,让他们做军中教练,教他的士兵耍大刀。但在四川军界,武术根本没有地位,大家都是袍哥兄弟,犯不着你死我活地硬拼。作战时,士兵们刺刀都不会拼,哪里用得着大刀。
听说刘湘的队伍里有了神军,给杨森儿子做师傅的武术老师也动了凡心,撺掇杨森的儿子,让他老子成立一个由武林高手组成的特务营。但是杨森说,他的队伍里倒是有几个会武术的,都在侦缉队,要干就去侦缉队干吧,可以给儿子的师傅一个小队长干干。那师傅一听,凉了半截。杨森就是杨森,他不信这些国粹的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