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大戏,演的主戏是川剧名篇《龙骨扇》。小红一人担纲两个主角,一个小生龙凤卿,一个武生龙凤鸣。成都长乐班的名旦刘文玉出演剧中的小姐李兰贞。反面角色李林甫,则由长乐班的名丑蒋八娃担纲。戏班子还组织了十个武把式,都带上变脸的家什,到时候万一有事,就跟小红混在一起,让人们分辨不清。最后,见杨森的人根本就没来,就现玩花活,把十个人都加到了戏里去,形成了一个变脸阵、喷火阵,煞是好看。
开演那日,金堂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关帝庙前的空场给塞得满满的。火爆的劲儿,即使在成都都没有见过。小红连文带武,外加变脸,自己演得嗨,观众看得更嗨。演李林甫的名丑现抓现挂,把个李林甫演得怎么看怎么像杨森,引起观众一阵阵哄堂大笑。场外,不仅有金堂满妹的队伍在巡逻,还有一个人也带了百十人,带着家伙在周围转悠,这个人就是范绍增。虽然小红死活不肯让他陪着去,但他不放心,还是偷偷地跟了过来,心里悬着,一点不敢怠慢,也没进场,就在场外警戒。
这么大阵仗的一台戏,杨森哪里会不知道?部下不说,姨太太们也会告诉他。他也知道,请小红来演戏,明摆着就是袍哥跟他示威,给他难堪。他更知道,这台大戏背后,肯定还有众多军头的参与,明里暗里,都是要他好看,看他怎么应对。如果他真的动武,一旦有民众伤亡,那他就会是第二个赵尔丰。而且,小红还照样抓不到。杨森就是杨森,他忍了,他知道在形势不利的时候不能冲动。这个人就是这样,得意的时候,能张扬得让人受不了,该装孙子的时候,也能装得比孙子还孙子。
戏演完了,什么事情也没发生。组织者和成都的闲人们都感到若有所失,怎么回事?这么跋扈的杨森居然都忍了?原本安着心要看戏外戏的,现在看不成了。观众倒是大呼过瘾,不只为小红,而且为那个舞台上的杨森样儿的李林甫。
其实,杨森派人来了,侦缉队长带了好些得力的部下,装成成都的市民,也混进了金堂。只是杨森没让他们动手,他们大概也不敢做什么。他们最大的发现,是认出了到场的范绍增。
范绍增见什么事儿没有,小红也不要他管,一门心思就跟她的闺蜜兼铁哥们满妹一块儿腻乎着,也就松懈下来。他本是个爱玩爱耍之人,既然到了成都边上,不进城去吃吃耍耍,怎么能就这样过去?这人的胆子比天还大,于是,让跟来的人在金堂待命,第二天就化装进了城。他不知道,他的行踪早就被人家盯上了,随时都可能有危险。
不管怎么说,范绍增是刘湘的大将,在两家就要开战之际来到成都,督府秘书长劝杨森把他拿下,华新之则劝杨森别管他,因为他是袍哥中的大人物。杨森想了想,说了四个字:“随机应变。”
范哈儿在成都痛痛快快玩了三天,吃也吃了,耍也耍了,夜夜都换美娇娘,有时候一次就叫好几个。其中有一个也叫小红的,最后才点到,老板说这是这两天才收的,送给他来开苞。这个小红,由于也叫小红,最合范哈儿的口味,一个刚开苞的嫩妹子。有点遗憾的是,他在成都不能久待。唯一让他感到奇怪的是,无论吃喝玩乐,每次都有人替他付账。范哈儿心想,我这回来,谁也没告诉,并没知会成都袍哥的堂口,怎么会有人替我付账呢?不明白。不过,范哈儿心一向很大,不管他,先乐了再说。
范哈儿离开成都,走出城门的时候,一辆马车追上了他们。马车上下来一个人,说是有封信要交给范师长。范哈儿不识字,把信交给随从。随从打开一看,上面说:海廷兄,蓉城三日欢乐否?招待不周,谨请海涵。奉上美人一枚,权做程仪,敬请笑纳。子惠再拜。
随从挑开马车的帘子。哇,那个小红就在里面,冲着他们嫣然一笑:“官爷——”
范绍增的脸上笑开了花:“妈卖皮的,这个羊子倒还上道。”
其实,杨森也不知道,他的这一招儿,后来竟然给他留了一条活路。不过,这个小红却没有跟范绍增很久。
他们回重庆之后,新鲜劲儿没过,小红很受宠,因为人年轻,长得又甜。范绍增老是带她去看戏。川人喜欢川剧是出自血液的。可这个小红不仅喜欢看,还非缠着要学戏。范绍增拗她不过,答应了,跟重庆的戏班子打招呼,让这个小红去学。没想到,小红戏倒学得不怎么样,也不知怎么,就看上了一个年纪小的小生。俩人年纪都太小,不知深浅,竟然非常痛快地就私奔了。走的时候,小红把自己身上的首饰都摘了下来,放在了范绍增的家里,只带了几件随身的衣服。
老大的女人跑了,不用范绍增张嘴,就有人给他们抓了回来。那个小生吓得浑身像筛糠似的。这个小红倒挺坦然,站在那里一句话不讲。
范绍增用马鞭子挑起小生的下巴,看了看,说道:“这个家伙是比我帅,也比我年轻。”转过头又问这个小红,“为何把首饰都搁下了?”
这个小红说:“那都是你给的,我做亏心事,不能带走。”
范绍增说:“我是该杀了你们,还是放了你们?自己说。”
两个人都不吭声。
“算了,你们走吧,人去不中留,带上五百块钱,走远点,越远越好,别在四川待了,丢我的人!”
这俩人就这样走了,离开的时候,像约好了似的,一齐跪下,给范绍增磕了一个响头。范绍增把装着这个小红首饰的口袋丢给了这个女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