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在重庆码头大红大紫。按川中军头之间不成文的默契,一个军头的小妾逃到另一个军头的地盘上,你不给送回去,反而让她出头露面,这是不讲规矩的行为,为此而开打,收留小妾的一方是理亏的。
但是,由于杨森的所作所为,袍哥一边倒地恨他,袍哥都说不好,舆论自然也是一边倒。江湖道义,当然要高于军头之间的默契。所以,小红不仅可以在重庆住下来,而且还可以公开登台,连杨森的办事处也不敢把她怎么样。刘湘虽然不好公然捧小红,但有范哈儿罩着,又有川剧天后的美名,重庆各界人等哪有不捧场的道理!
小红是个艺人,跑码头吃江湖饭的,嫁给谁,跟谁睡觉,原本无可无不可,但是如果不让她登台演戏,她是不能干的。自打吃了开口饭之后,演戏对于她,就是生命本身,她喜欢这个行当。杨森娶了她,其实待她还相当的不错,但是,让这个女子从此做笼子里的金丝雀,她却死活都不会答应的。正因为如此,她才冒着生命危险从杨森那里跑出来。同理,范绍增要娶她,她也不会乐意,尽管范绍增比杨森更江湖,更对小红的脾气。
艺人,包括当红的艺人,对于政治基本上没感觉,对于军人之间的打打杀杀也不感兴趣,谁肯出钱捧他们,谁花钱看戏,谁就是衣食
父母。艺人一个义字比天都大,对得起衣食父母,就是最大的义气。不管观众是谁,只要肯大把地出钱看他们的玩意,他们就要对得起人家。论对川剧的品位,其实重庆不如成都,但是现在小红的衣食父母在重庆,不在成都。从这个意义上说,跑码头的艺人是最标准的袍哥,严格奉行袍哥道义。
然而,成都人很想念小红,想念红班主。
在成都请小红演戏,当然是不可能的。但是戏迷们发现,现在金堂是杨森不大敢碰的地方,成都不能演,可以去金堂演啊。川剧跟其他剧种一样,有跑码头,走镇串乡演戏的习惯,到哪儿都能演。在金堂搭台唱戏,成都人到金堂看戏,不也很方便!袍哥群体和川剧戏迷群体高度重叠。此事能不能成,一要看满妹,二要看小红。
川中好事者特别多,比哪儿的都多,动议一出,就有人张罗。都是袍哥兄弟,前来联络的人当然也不是等闲之辈,都说他们乐意出大价钱,请川剧天后来演戏。
满妹开始不同意,说是风险太大,但架不住成都的袍哥弟兄拍着胸脯担保,他们可以安排一个信息网,只要城里的军队出动,无论向哪儿去,都会有人报警,有足够的时间让小红逃走。再说,上次满妹他们进城,在军营闹了那么大的事儿,杨森都忍了,说明他对金堂大有忌惮。
满妹说:“那观众呢?”
对方说:“都是成都来的,什么人都有,杨森再浑,也不大可能会对观众动手。杀了这么多观众,对他有什么好处?”
满妹没话说了,就看小红的了。
小红是不怕事的人,再说,她也非常怀念成都的戏迷,没有太多的犹豫,就答应了。
于是,好事、好起哄的成都人都知道了金堂会有一台好戏,就是原来小红所在的戏班子承办。所有茶馆里面的茶客,说的都是这件事。人们与其说是期待一场好戏,不如说是期待杨森的难堪,看杨森的好戏。所以,尽管华新之也知道了这回事,但是他没有告诉杨森。秘书长也知道了,他也没有告诉杨森。他们都知道,这个时候谁告诉杨森,说不定就会挨一顿臭骂。
在预定的日子到来之前,就有人前去金堂,开始搭戏台。一般乡镇演戏,如果当地没有现成的戏台的话,当地的人就会搭一个简易的台子。而这回,有成都的闲人帮忙,这戏台搭得特别得结实且华丽,简直就像不打算拆了似的。
但是满妹和她的袍哥弟兄还是很紧张。刚刚伤愈的黄七爷自告奋勇,带一个小队在成都到金堂的路边的一座小山上安营扎寨,一旦有事,先行狙击。其实,袍哥们在成都到金堂沿线都布置了眼线,只要杨森一动,这边就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