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拜别袁可立后,吕涣真并未前往馆驿歇息,而是直接回到了船上。
“吕小娘子!”负责护送的袁殊看见吕涣真平安归来,心中一块大石头总算放下了。“袁部堂那里没有什么激烈举动吧?”
“你且放心,我平安无事。”吕涣真点了点头,“袁部堂那里我已说通,他会上奏朝廷,为咱们东江镇说话的。只不过袁部堂本人虽是这么说,难保他下面有人起什么别样心思。今日不去馆驿了,咱们就在船上安歇,明日返航回东江岛。”
此番吕涣真带着朴烨亲身来到登州,算得上收获颇丰。起码平安北道的控制权能够暂时抓在手心里了。但其实在汉城的政变发生之前,吕涣真自己也没有想到,会有如此之多的大北派官员逃往东江镇。
且说她在王京动乱之后,迅速出兵,以平叛的旗号控制住铁山、义州和朔州三城后,其实战略目的已经达成,尽管仍旧高举平叛旗帜,但已然是不打算继续南下收复汉城。接下来她的任务就是整合好平安北道的资源,应对年底后金的入侵了。
然而,她这面平叛的旗帜却成了朝鲜大北派官员们的救命稻草。在原本的时间线中,西人党在政变成功后,很快就废黜了光海君李晖,拥立了绫阳君为朝鲜国王,是为仁祖。在这面大旗之下,大北派的大小官员们完全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便被逮捕、流放、屠杀。史书记载,当时的汉城地牢中,大北派官吏们尸骸枕藉。
而在当前这个时间线中,西人党一政变成功,吕涣真平叛的旗帜便举了起来,其速度之快令西人党措手不及。东江镇是明朝军事力量在朝鲜的代表,由于惧怕明庭的激烈反应,西人党并未废黜光海君,而是将他软禁了起来,用他的名义发布诏令。
如此一来,大北派的反抗力度相对于原本的时间线来说就大大增加了。尽管大北派领袖李尔瞻仍旧第一时间被逮捕处死。但在汉城周围,还是有一些大北派控制的武装力量发动了零星的反抗。这些反抗很快就被西人党镇压了下去,但毕竟造成了汉城及周边地区不小的混乱。不少大北派重要官员,就趁乱向着东江镇逃去。
这些官员们或走陆路穿越江原道山区,或走海路沿海岸线向北行进。在西人党追兵的追杀下,最终抵达东江镇控制区的十不存一。
然而,这些朝鲜官员们的逃亡却给了吕涣真绝好的借口,有他们在,吕涣真所谓“平叛”的旗帜就能立得住,控制平安北道也有了法理上的依据。袁可立向朝廷解释起来也就有了为东江镇脱罪的理由。
天启三年的大明朝廷,正是东林党和阉党两派人马斗得不可开交之时,任何小事都可能成为口实用来相互攻讦。九月底,当袁可立将自己精心措辞之后的奏折快马加鞭寄送到京师之时,朝堂上果不其然地炸开了锅。
由于之前恢复明鲜贸易一事是由阉党提出来的,东林党官员们理所应当地将吕涣真和东江镇划分到了阉党的势力范围,御史高攀龙和杨涟二人带头进言,认为此事是“边将跋扈、蓄意割据”,并由此攻击此前提出要恢复明鲜海贸的阉党势力。
而实际上,吕涣真除了在明鲜贸易上与阉党有往来之外,其它事务上并无交集,与阉党人士也并无交情,算不上是阉党的人。可是已经因此受到了阉党的攻击,他们哪里管得了这许多?既然东林党攻击东江镇,阉党就力保东江镇,认为吕涣真出兵平叛是“大智大勇之举”,以工部侍郎崔呈秀、礼部尚书顾秉谦领头,反过来攻击东林党是袖手胡言、不务实事的伪君子。
不过,偌大的大明朝廷中,还是有明白人的。且不说袁可立本人在奏折中极力维护东江镇的立场。关宁镇那边,辽东经略孙承宗也是上书直言,吕涣真在东江开镇三年以来颇有战功,出兵朝鲜定有隐情,年底女真可能会入侵朝鲜,现在并不应该处理吕涣真。
没错,当初吕涣真上书朝廷,告知后金年底将入侵朝鲜一事时,忙于党争的大明朝廷并未将其作为要紧事务处理,因为该情报的准确性还有待考证。反倒是孙承宗的关宁镇察觉到了后金方面有异动,他也是是除了袁可立之外,第一个上书朝廷要求整备防御的地方大员。
只不过,孙承宗的奏折也并未起到决定性作用。朝廷也只不过准许登莱截今年秋季的漕运粮,发往东江镇作为额外的粮草。衮衮诸公们很快就又因为朝鲜政变的事情吵成了一锅粥,似乎都要淡忘了年底的入侵一事。
还好,朝堂上绵延不休的纷争,正好就遂了吕涣真的心愿。两党吵得越久,就越难以对此事定性,自己整备平安北道防务的时间就越充足。在每日三班倒、对民力几乎极限的压榨之下,铁山、朔州和义州的城墙加固工作在九月底就完成了,东江镇好歹是有了防御的倚仗。对外部防御工事、守城器械的修建也随之开始。
而当吕涣真从登州返回东江镇时,一则好消息传来:工造司的火炮终于制成了。听闻此事后,她几乎没在东江岛歇脚,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往平虏矿靶场。
吕涣真到达时,宋应星、蔡全有和汤若望领着一班工匠们,早已在此等候了。
“安娜,我们成功了!”简单行礼之后,汤若望按耐不住,抚摸着黝黑的炮身说道,“这是我们制成的第三门18磅炮,总算是试射成功了!”
宋应星有些不满地撇了汤若望一眼,心下责怪他失了礼数,不过他也理解这位洋和尚激动的心情。他们制造的前两门火炮,全部都在试射时炸膛了。虽说没有人员伤亡是万幸,可耗费的巨大人力物力却是回不来了。如今一朝成功,属实是来之不易。
宋应星拱手对吕涣真说道:“吕总兵,此炮乃是咱们工造司试制的第三门大炮,其药量,弹量皆远大于寻常佛郎机。只是有一点不妥,那便是此炮太过沉重,须十几个军汉方能拉动,用来守城尚可,若是用来野战则太过笨重了。汤先生用西法度量衡,称此炮为十八磅炮。”
吕涣真饶有兴味地仔细打量着这门难得的火炮,这是汤若望与宋应星联合设计,再交给蔡全有这样的老匠师进行铸造的结果。可以说是东西方科技的结晶了。只是光铸造这一门炮就耗费了将近一千斤的铜,其代价也是不小的。
不过吕涣真对这火炮的技术细节也不是很懂,打量一番后只从军事角度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几个问题:“这炮打的准么?威力如何?两炮间隔多久。”
“威力足以一炮摧毁鞑子的楯车!”宋应星指着靶场五六百步外的残骸说道,“吕总兵请看,我们特地将一台偏厢车加固,其与楯车厚度无异,却一炮就被轰得粉碎!至于准不准……吕总兵何妨亲眼一观?”
说罢,人群中闪出十几位军士,吕涣真认得,领头那人是天字营炮队管队赵章成,当时旅顺之战时他们操作四门佛郎机炮给金军造成了不小的杀伤,可以说是整个东江镇最会操炮之人了。
这些军士们给吕涣真行军礼后,便开始忙碌起来。只见约莫六百步外,有人搬来一个大草靶,想必那就是这次的目标了——没办法,总不能每次试炮都用偏厢车吧,这成本也太高了。
在军士们七手八脚地清理炮膛、装填火药与弹丸之后,赵章成拿出了一个酷似量角器的物件开始指挥炮手进行瞄准。文科生出身的吕涣真自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便询问一旁汤若望和宋应星。
“这物件是汤先生带来的,说是叫做四分仪,也是个西洋物件。”宋应星回答道。“用此物来校准弹道,可发无不中。”
虽是没有见过,但是吕涣真还是听说过四分仪的。她深知要想使用此物,没点几何学基础是不行的。想必是这些日子里汤若望给赵章成特别培训过。
从赵章成身上,吕涣真看到了些许近代炮兵的影子。此人或许可作为未来东江军炮兵的种子,重点培养。
在赵章成完成瞄准之后,军士们开始根据他的指令,敲击炮尾的楔形木块调整仰角。一切停当后,他们在火门处倒入引火药,准备击发。众人立刻退开到安全距离,捂住了耳朵。
“准备——”赵章成举起右手,“开火!”
只听得一声巨响,巨大石弹伴随着火光脱膛而出,在空气中擦出爆裂的声音,不偏不倚地将远处的草靶撕成了碎片,而后其势不减,直直钻入草靶后面的土丘,撞得沙石四溅,蔚为壮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