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生岛上盘桓几日后,袁崇焕走海路,自觉华岛中转,抵达了山海关的老龙头。
一上岸,同僚们便纷纷向袁崇焕贺喜。旅顺一战,袁崇焕率关宁水师及时出动,有接应之功,整个辽镇与有荣焉。
袁崇焕也丝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喜悦。立马边疆、建功立业原本就是他的抱负。加上这一次他亲眼目睹了东江军与鞑子作战的场面,心中也终于明白:鞑子不是三头六臂,大明也绝非练不出可战之兵。只要能争取到足够的支持,复辽指日可待。
然而,袁崇焕还不至于得意到忘乎所以的程度。他自老龙头登岸后,一刻也没有耽误,径直策马来到山海关关城见孙承宗,他还有要事要与孙承宗商议。
袁崇焕入见时,孙承宗已穿戴整齐,满面春风地起身迎接了这位风尘仆仆的下属。
“学生袁崇焕,拜见孙阁老!”
“元素,你车马劳顿,快休要行礼了!”孙承宗抓住袁崇焕的袖子将其拉了起来。很显然,孙承宗此时心情正好。自他就任督师以来,多数资源都投入到了修补要塞城墙、拓展防线上面。这种活计,耗费时间长,钱粮多,功绩不显眼。很容易就被人扣上个“侈费粮饷”的帽子。
而袁崇焕立下的功劳,可谓是孙承宗到任后最亮眼的功绩了。当初组建关宁水师,也耗费了许多钱粮,如今派上了大用,孙承宗自然欣喜。
二人相让入座,互相客套了几句,便进入了正题。
“元素,以你所见,这东江军战力果真如塘报里所说一般?”
“学生不敢欺瞒,以学生之见,东江军纪律严明,号令整齐,与鞑子短兵相接,也可战之不退,那吕涣真的练兵之法果有独到之处。”
“与咱们辽兵比如何?”
“恐怕……只有各位参将、游击手下的标营家丁可堪一比。”
听到袁崇焕这么评价,孙承宗也不得不严肃起来。辽镇各个参将、游击手下标营、选锋营的家丁,少则一两百,多的也不过五六百,往往是部曲中最精锐的力量。
而东江军的数量有两三千,虽然不多,但若和袁崇焕所说的一样,个个战力堪比辽军家丁,那也是绝对不可小觑的一支力量。
“若非元素所言,我定然不信。”孙承宗感叹道,“那吕涣真用得是何法练兵,以至于如此精锐?”
“其实无非是戚少保的《纪效新书》和《练兵实纪》而已。”
“这倒奇了。”孙承宗疑惑道,“这两本书在咱们军中并不少见,研读过的将士不少,为何辽兵们做不到如此之精?”
“不光是练兵之法的问题。”袁崇焕压低了声音,“孙阁老,实不相瞒,学生觉察那东江军所用之鸟铳,不是我大明官坊所制。”
“何以见得?”
“那鸟铳铳管更粗,长度更短,所射不过五十步,却能穿透鞑子的重甲。阁老,咱们大明官坊内,何时有如此形制的鸟铳?”
“元素,你继续说。”
“除此之外,学生还注意到,那东江军人人披甲——不只是战兵,就是辎兵也不例外。战兵披布面铁甲或札甲,辎兵则人人穿半身罩甲。数量如此之大,登莱镇绝不可能调得出这么多甲胄运往东江镇!”
孙承宗听到这里,脸色已经阴沉下来:“元素,你的意思是,东江镇有自制铠甲、火器的能力?”
“不仅如此,东江镇所造之火器,比官坊的火器更精良!咱们辽兵用鸟铳时,谁敢多装药?生怕这东西炸膛。可是依学生所见,东江军鸟铳手装药时,从不少装,因此所射的弹丸威力更大。由此便知,炸膛之事,在东江镇鸟铳中实属少见。”
“不错,这种形制的鸟铳,绝非官坊所造。”孙承宗也点点头,“这形制,倒像是倭铳。”
说到这里,二人各自若有所思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周遭的空气得以安静了一会儿。有些事情,二人心照不宣,不必说出口。东江镇拥有私造甲胄和军械的能力,就意味着也拥有着独立的资金来源,否则仅仅凭着朝廷的拨款,是万万办不到这些事的。
如此一来,东江镇便与唐朝的地方藩镇无异。明面上归中央节制,实际上拥有独立的财权和人事任免权,听不听朝廷号令,全看将领心情。
良久,孙承宗才又开口道:“那么,吕涣真其人,依你看如何?”
“学生以为,吕涣真虽是女子,但还尚且担得起赤胆忠心这四个字。”袁崇焕回答道,“在旅顺,东江军本可以一走了之,不必拼死留下来掩护百姓们先撤走的。然而吕涣真还是决定原地固守,在旅顺和鞑子整整耗了一个月。
敢问阁老,咱们辽军有几位将领愿意拿出自己的全部家当,跟鞑子打上哪怕半个月的?“
孙承宗和袁崇焕二人都再清楚不过了,对于辽军将领们来说,手里的家丁就是命根子,他们有最好的兵器甲胄,也享受最好的训练和待遇。战时,这些将领们都将手里的家丁们捂得紧紧的,生怕有一点折损,更别说全拿出来和敌人鏖战了。
听到这里,孙承宗神色缓和了不少:“照你这么说,这吕涣真还堪用。也罢,宋朝时岳武穆手里的岳家军,不也是自己筹备军饷器械么?吕涣真若果真能效仿一二,倒也是好事,倒免了朝廷拨银子下去了。”
“话是这么说。”袁崇焕叹了口气,“然而,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恭谦未篡时。来日方长,时过境迁,难免人心有变。”
“日久方见人心,至少眼下,吕涣真还是大明忠良,这便足够。”孙承宗说道,“她的所作所为既然是为了抵御鞑子,咱们也不必横加干涉,更何况,马祥麟可是在为咱们效力,只要将马祥麟握在手里,他一个妇人家,就是心中有歹念,也无法付诸实施。”
“学生明白了,只是,这东江镇的情况,咱们要不要提醒一下登莱的袁部堂?”
“不必了,他肯定比我们更清楚。吕涣真终究是袁部堂的属下,没人比他更知晓东江镇的情况了。有些事情,他心里肯定明明白白,只不过不说出口罢了。元素,你只管将此战塘报尽快拟好呈上来,我来上奏朝廷。
“学生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