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登莱养病期间,虽说东江镇的事情有马祥麟帮衬着打理,但吕涣真自己也没有闲着。她让人取来文房四宝,在屋里不断写着什么。
到了第十日头上,吕涣真的病已好了大半,气色也好了许多的。只是案头上又堆了许多文书。马祥麟来探望时,看着桌上的文书,也不禁摇头。
“真儿姐,我看你这不是在养病,是换个地方办公罢了。”马祥麟随手拿起一张纸,“这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值得你这样一刻不落?”
“有给皇上谢恩和请求抚恤战死士兵的奏章,有此战的塘报,也有一些对东江镇的人事安排。”吕涣真回答道,“对了,还有给袁部堂的献策。”
“献策?献什么策呀?”
“还能是什么?”吕涣真扑哧一笑,“御敌之策呗,说白了,其实还是找袁部堂要东西,兵器钱粮,马匹火炮,东江军可都缺得很呢。”
这兵器钱粮,马祥麟倒还能理解,听到马匹火炮这四个字,他却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来。“东江军要马匹火炮做什么?”
“做什么,打鞑子呀?东江军现在只有步兵,火炮也只有两门。若是有了骑兵和炮兵,旅顺一战,咱们就能打得更加灵活,杀伤更多的鞑子。”
马祥麟没有料到,吕涣真竟然还有如此想法。东江镇人口不过十万,就想着将步兵、骑兵、炮兵和水师全部备齐。要知道,石柱宣慰司有二三十万人口,目前也只有步兵,没有大规模、成建制的骑兵。
东江镇这么一个小小边镇,要怎么组建得起这么多兵种的呢?
而吕涣真的想法则十分清楚,旅顺一战,东江军只有两门小小的佛朗机炮,就足以对敌人造成巨大的杀伤。若是能拥有成建制的炮兵,后金的楯车战术将失去用武之地。
同样的,在旅顺,吕涣真也吃过后金轻骑的亏,东江军没有骑兵,战术上的主动权就会被抓在敌人手里,拥有骑兵的后金想什么时候进攻就进攻,一旦形势不利,随时就能撤退。而东江军只能做到被动防御。
正因为如此,多兵种复合是东江军未来发展必定的方向。由于东江镇地处海外,一旦有一天后金决定倾尽全力攻打,来自大明内地的援军将鞭长莫及。到那时候,吕涣真所能指望的只有东江军自己的战斗力。
建立炮兵和骑兵,对于马祥麟这样一个内地土司来说,需要考虑能不能养得起;而对于吕涣真和东江镇来说,没有能不能,只有做不做,做了或许能生存下去,不做就是死路一条。
“且不说这些事了。”马祥麟最后还是选择了不细想下去,“今日有人来送了拜帖,说明天上午,有一位宫里来的余公公要来探望你。”
“余……公公?太监?”
“是了。”马祥麟随即压低了声音,“这位余公公是当今圣上身边魏公公的人,咱们可不好不见了。”
这些日子吕涣真在登莱养病,除了袁可立每日例行派人探望以外,还有各方势力怀着不同的目的派人前来探望,不过这些人大多都被马祥麟以吕涣真病重不方便见客的名义回绝掉了。
可是这魏忠贤魏公公,可是当朝天子身边的红人,如今天子多不主事,魏忠贤任司礼监秉笔太监,权势滔天。他派来的人,马祥麟也不好再回绝了。
吕涣真当然比马祥麟更加清楚魏忠贤的权势。既然是他派人来探望,只怕是袁可立也要派人陪同来。此事非同小可,吕涣真当即便让下人们洒扫宅院,采买物品,迎接明日人来。
第二日,那位余公公乘坐马车来到了吕涣真所住的宅子,前后仆从众多,排场不小。吕涣真和马祥麟二人早已穿戴整齐,在门口迎接。
“哎呀呀,吕总兵真乃当代巾帼英雄,咱家今个儿总算是见着了!”那余公公一下车,便满脸堆笑,用他那不男不女的尖利嗓音唱道。
吕涣真已经在明朝生活了许多年,却还从没见过太监阉人,以前也只在电视电影里见过。如今,当一个活生生的太监站在她跟前时,她望着那光滑无须又布满横肉的脸,听着那格外油腻刺耳的嗓音,不禁感到一股恶寒,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马祥麟对太监也全无好感,他的父亲马千乘便是被宦官所诬陷下狱,最后死于狱中。
然而,此时二人面对魏忠贤的滔天权势,也不得不强颜欢笑,一一行礼。
三人相互让进正厅坐下,上了茶水,寒暄了几句。这太监脸上的笑,仿佛就像胶水粘住了似的,一刻也没有消失过。他声音本就尖细,再加上那刻意亲昵的语调,更是叫人恶心。
三人没说了几句,那余公公突然好不见外地握住了吕涣真的手,几乎把吕涣真吓得从椅子上弹起来,就像无意间抓住了一只癞蛤蟆一样恶心。
“魏公公对吕总兵可是颇为关心……得知旅顺大捷,吕总兵病倒时,魏公公可特意嘱咐咱家来看看,可千万不能让咱们大明忠良寒了心呐。如今见吕总兵已经能够下床走动了,病可大好?”
“托皇上、魏公公的福,卑职的病已好了大半了。还请转告魏公公,吕涣真一介后辈,感激魏公公挂怀!”
余公公握住吕涣真手的动作,也看呆了一旁的马祥麟。见自己未婚妻的手被一个阉人握住,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难看了起来。余公公似乎也察觉到了马祥麟的情绪,仍旧满脸堆笑地对马祥麟说道:“马宣慰,大可不必介意,咱家是个没根儿的东西,算不得男人。摸到吕总兵这手心温热,便可知这病无大碍,咱家也好回宫给魏公公复命呐。”
“是,是……”马祥麟悻悻地点点头,“余公公费心了。”
余公公在此地待得时间不长,只有大约半个时辰不到,且话里话外,都是在提点吕涣真要多“惦记”着点魏公公。无非是希望吕涣真能够投效魏忠贤罢了。
朝中有大树,办事才方便,这道理吕涣真当然懂,若是她能巴结上魏忠贤,什么兵马钱粮、火炮马匹,都不会是问题。只是魏忠贤的恶名垂于丹青,要巴结这样的一个阉丑,吕涣真丢不起这个人。况且魏忠贤到了崇祯朝便会被除掉,总共蹦跶不了几年。
现在要是和魏忠贤走得太近,到时候被打成了阉党,也会被清洗掉。而东江镇远在海外,吕涣真官职也不算高,只要不得罪魏忠贤,对方也没有理由大费周章地除掉她。
该尽的礼数尽到了,总算是送走了这位余公公。他带着身边随从浩浩荡荡地离开后。还有一位随行的官员与几个仆从还站在大门口没有离开。
吕涣真立刻自觉失礼,这官员定是袁可立派来陪同余公公的,刚才她的注意力全在那太监身上,竟然没有和这官员打个招呼。
“这位大人,方才余公公在,在下竟忘了与大人相互介绍,实在失礼。在下是东江镇代总兵,敢问大人尊名?”
这官员倒也不恼,反倒是面带笑容地回应道:“在下是登莱巡盐御史毕懋康。吕总兵之名,在下早有耳闻,怎样,那支金屏铳,吕总兵用得还顺手么?”
“原来是毕懋康毕大人!”吕涣真一听到这个名字,那位余公公所带来的负面心情瞬间一扫而空。“快请进来再坐坐,在下还有许多事情,想要向毕大人讨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