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三年九月初六,中秋节方才过去半个月。黄承中此时还在对马岛,殊不知朝鲜的局势已经暗流涌动。
早在八月底,东江镇安民司便搜集到情报,朝鲜西人党要员,绫成君李贵及前承政院都承旨金自点正在大肆串联对国王李珲不满的儒生、官员和武将,似有不轨之意。
八月二十五,吕涣真做出部署,东江军大部调离东江岛。天字营和闯字营进驻平虏矿,魁字营和仇字营进驻铁山屯,忠字营和火字营进驻大溪屯,塘骑队与石字营与吕涣真本人一起留守东江岛。
负责东江水师的海字营则封锁了东江岛和云从岛到朝鲜本土之间的海峡。
东江岛上囤积的军粮与军械,也被转运到了平虏矿,以备取用。
沈猫儿每日都会将最新情报提交给吕涣真。从八月二十九开始,局势变得骤然紧张了起来。领议政李尔瞻与朝鲜国王李珲之间的关系变得愈发冷淡。作为庶子继位、本就不受儒生欢迎的李珲如今已经是闭门不出、自暴自弃的状态。
而失去国王支持的大北派领袖李尔瞻,自然地位也变得岌岌可危。
九月初一,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李适将麾下一千余精锐从平壤城中调出,向南开拔。
“看来就这几日了。”得到情报的吕涣真说道,“传令各营,这几日务必将甲胄军械整饬好,得令即行动!”
于是,时间来到了今天——九月初六。这天夜里过了四更,沈猫儿匆匆骑马奔至总兵府邸,和衣而眠的吕涣真立刻叫下人将她放了进来。
“吕小娘子,有消息了!”一向冷静的沈猫儿声音因方才乘马疾驰而颤抖,“昨天夜里,朝鲜西人党李贵、金自点、李适率兵攻进来汉城,囚禁了朝鲜王!”
“快!为我着甲!”吕涣真唤进两个丫鬟,一边披甲一边说道,“消息当真?我见铁山城中似乎并无骚动。”
“消息没有这么快传到百姓耳朵里。但是我们得快些动手,谁知道这些平安北道的地方官员有没有从汉城的耳目那里听到些风声。”
“对,一刻也不能耽误!”说话间,吕涣真已经在丫鬟们的伺候下披好了甲胄。又派出传令,叫塘骑队全员在港口集合,准备渡海前往朝鲜本土。
吕涣真疾驰到港口时,枕戈待旦的塘骑队已在袁殊的带领下列队集合完毕。就在他们将要登船时,海字营军士来报,他们在海上截住了一叶朝鲜小舟,那舟上人自称是铁山府尹杜范生,说是要到东江岛请求庇护。
“杜范生来了?”吕涣真疑惑道,“带他过来。”
黎明前的夜尤为黑暗,白日里蔚蓝的大海此时如同翻涌的墨,叫人看了胆寒。岸上的军士们都点起来火把,吕涣真借着微不足道的火光,才看见杜范生被海字营军士们搀扶上了岸。
“吕总兵!祸事了!”那杜范生连官服都没穿,只是如同寻常水夫一样套着短褂。“王京那边起了叛乱,叛军攻入了王宫,将王上挟持了起来,还威胁……啊,这岸上为何这么许多带甲的军士?”
杜范生说了一半,才发现岸上竟然站满了东江军的甲士,连吕涣真本人也是顶盔贯甲,显然是做好了某种军事行动的准备。
“杜大人莫要害怕,我们也是刚刚得到叛乱的消息,不得不让麾下军士做好准备。”吕涣真安慰道,“且问杜大人,为何这样一身打扮,深夜孤身到此?”
杜范生紧张地咽了口口水道:“吕总兵恐怕有所不知,王京朝堂之上分做三派,是为大北派、小北派和西人党。王上向来亲近咱们大北派,任用的领议政也是大北派的李尔瞻大人。如今发动叛乱的是那西人党,他们囚禁王上,意在逼迫其退位。”
杜范生越说额头上的汗珠越大:“一旦西人党掌权,咱们大北派官员必遭清算,吕总兵,当今王上可是受大明朝廷册封过的,大明天兵可一定要为咱们小邦做主啊!”
“那杜大人为何逃出铁山城?莫非……”
“不不不,铁山城中目前还没起乱子,消息没那么快传到下面去。”杜范生解释道,“只是此次攻进王京的叛将李适,乃是平安道兵马节度使,平安道各地镇将都是其下属,铁山镇守元忠也不例外。一旦那元忠得到了军令捉拿下官,下官丢了官衔倒是小事,只怕这条性命也保不住啊!”
吕涣真明白,即使元忠不捉拿杜范生,凭着杜范生与东江镇的诸多利益往来,也十分容易被掌权的西人党拿住把柄,下狱论罪。
正说话间,杜范生的家眷们也被军师们带上了岸,看来这杜范生是听闻王京的消息后,一刻也没犹豫,马上收拾金银细软带着全家跑来了东江岛,行动力如此之强,也倒是个人瑞。
“无妨,杜大人家眷,可在东江岛暂住,我这里可保杜大人全家无虞。”吕涣真好言劝慰道,“只是杜大人本人,须和我们东江军走一趟。”
“啊?往何处去?”
“铁山城。”吕涣真答道,“李贵金自点犯上作乱,自行废立,乃是大逆不道,死有余辜。我大明如何能对此等恶行袖手旁观?东江镇当出兵平叛!”
杜范生从云从岛盐场建立起开始,就和东江镇贸易往来频繁,今后从长崎买铜,也得靠着他在釜山倭馆的商人来进行,他可是重要的贸易伙伴,不能有闪失。
二则,杜范生是朝鲜国王李珲任命的铁山府尹,控制了他,再利用他控制铁山城,端的是一个名正言顺。
因此,杜范生的家眷们立刻被安排到了东江岛上的一处宅子里好生照料。而杜范生本人,则又被吕涣真带上了船,与东江军一起渡海往铁山城去了。
与此同时,吕涣真这边的军令立刻发出,魁字营、仇字营、忠字营、火字营四营立刻从驻地开拔,天亮之前,围住铁山城。
然而,事实证明,尽管吕涣真前世是个历史系出身,对李氏朝鲜的武备废弛理解得还是太保守了。孔有德与耿仲明二人率军来到铁山城下时,铁山城门根本就没有关闭。两个营将近两千号人直接夺门而入,冲进了铁山城。
“孔二,这可咋整?”耿仲明也被事情进展的如此顺利吓了一跳,“吕小娘子只叫俺们围城,却没想到直接就打进来了呀。”
“无妨无妨!”孔有德永远都是那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耿大哥你带人先搜查全城,以防有伏兵。洒家带人去寻本地守将,将那守将抓在手里,这铁山就是咱们的了。对了!可不敢违了军规!”
“嗐,你放心,老百姓俺一个都不杀,不过本地朝鲜守军要是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拦俺们的,那可就不能客气了。”
于是二人在这小城中兵分两路开始了行动。城中值夜的守军们一时间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见到东江军们气势汹汹地涌了进来,也不打算抵抗,纷纷扔了兵器匍匐在地。
这些守军一个月才多少军饷,甚至已经被拖欠了半年多,玩儿什么命啊?
而孔有德这边,也顺利带队找到了守将元忠的宅邸。元忠只是个地方镇将,不算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李适的心腹,李适攻进王京的消息此时他还一无所知。他只听见外面吵吵闹闹,似乎出了什么乱子,于是立刻让下人们给自己穿好甲胄,持刀在手出门查看。
岂料这一出门,正好撞见孔有德带着几个人闯进宅子里来,孔有德此时身边并未跟着东江军的旗帜,他又剃了个光头,那元忠见了孔有德,以为是女真人打了过来,为了保护家眷,他爆发出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大吼一声挥刀向孔有德砍去。
孔有德甚至都没有移动脚步,只是稍微向右偏了一下身子,顺势抽出腰刀来挡下了元忠的斩击,再回手一刀斩进了元忠没有被头盔覆盖住的面颊。后者当即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元忠元忠,这下真成了冤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