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尚书韩泽的书房内,气氛凝重如铁。卫萧垂首立于下首,听着韩泽讲述着户部如何拒绝拨款的事。
“薛宴那个老狐狸,就会给老夫打太极,说什么'变法优先、边关无事、旧械充足'......当初赵峦被查抄出来不少兵器不假,但那些东西面对北夷的铁骑简直就是绣花枕头,不堪一击......
陛下之意,亦是开源节流,运河工程耗资巨大,国库银钱确有捉襟见肘之处。”韩泽的手指重重敲在桌案上那卷长弩设计图上,叹着粗气。
卫萧的面色亦是凝重,“将军切勿动怒,我们可还有其它的法子......”
韩泽目光锐利地看向卫萧:“峻倾,硬碰硬看来是行不通了。薛宴此人,油盐不进,但绝非毫无弱点。他极重声誉,更看重他一手掌控的户部不出纰漏。”
韩泽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从暗格中取出一份密封的卷宗,推到案前:“茶马司新立不久,看似一片欣欣向荣,然其下官商勾结、中饱私囊之事,早已暗流涌动。
这户部竟允许以次等茶叶充作上等‘塞上雪’,其中巨额差价,你猜...他户部,能分多少?”
卫萧瞳孔震惊,看重韩泽狡黠的眼神。此事若闹大了,不仅相关官员人头落地,茶马司声誉尽毁,更会严重影响边贸大局,军费也会受影响,这对户部、兵部都无益处。
若实在没办法,韩将军也不会做这损人不利己的事。
韩泽盯着他,语气低沉而清晰:“此事若想透给薛宴,过程必须保密,这......就要拜托峻倾了。”
卫萧心中有一丝不安,但还是听着韩泽接下来的话。
“老夫得知,你与那临江楼的林氏颇有往来。老夫不在意你们如何认识。她父亲林琼如今就在茶马司任职,虽未必参与其中,但难保完全不知情。薛宴对此事,怕是还蒙在鼓里,或有意纵容。
老夫要你,设法将此卷宗中的一小部分关键证据——‘无意间’让林氏知晓。 你不必明说,只需在她问及时,透露此为兵部偶然查获,切不可外传。以她的聪慧和对其父的关切,必会心生警惕。
她如今颇受薛宴信任,极大可能会选择将其告知薛宴,或是为父担忧,或为尚书府声誉着想。”
卫萧听完,背脊发凉。他没想到韩泽会想出如此计策,这完全是将无辜的林星曳置于险地,更是利用了她对自己的信任和善良。他内心剧烈挣扎,一边是国之大利和上司之命,一边是私人的情感与道义。
“将军,此举是否……”卫萧试图劝阻。
“峻倾!”韩泽打断他,目光如炬,“此乃国事!非儿女情长之时!北夷铁骑不会因我们的犹豫而放缓脚步!此计若成,可救万千边军性命,可保边境数年太平!些许手段,不得已而为之!”
卫萧看着韩泽决绝的眼神,想到北疆局势,最终咬了咬牙,沉重地接过了那份沉重的卷宗副本,心中充满了负罪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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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临江楼。
面对卫萧的到来,林星曳吃惊不少,立刻吩咐管事准备一席酒宴,款待卫萧。
"你我朋友一场,何故如此款待?"卫萧心中不安,面上却镇定如常。
林星曳听到朋友一场四字,以为卫萧心中已释怀,语气也坦然了许多:"也不知是谁,送个礼还要默不作声..."她顺势给卫萧倒了一杯酒,浅笑道:"那琥珀杯很是精巧,多谢了。"
"你不怪我就好。"卫萧面色渐渐放松,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二人说话间,卫萧借故更衣,出门时故意将一份不起眼的文书“遗落”在门前。那文书恰好翻开的一页,记录着几批劣质茶叶的出货记录、经手官员画押以及与上报价格的巨大差异,虽未明指,但矛头直指茶马司内部。
林星曳果然发现,起初好奇,细看之下,脸色渐渐发白。
待卫萧回来,她便询问此事。
卫萧按照韩泽吩咐,面露“为难”,最终“无奈”地透露:“此事兵部如何知晓,我也不知......但这事干系重大,你万万不可对任何人提起,我不想你牵涉进来。”
林星曳闻言,心中骇浪滔天。她首先想到的是在茶马司任职的父亲是否会被牵连,继而想到此事若爆发对尚书府声誉的打击。
卫萧觉察到了林星曳的慌乱,安慰她几句,自知不便再待下去,便先行离开。
果然如韩泽所料,林星曳今日早早就回了薛府,等薛宴下朝后,将这份证据和自己所知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薛宴,但她并没有说出卫萧,只说是打扫雅间时发现的。
薛宴初闻此事,先是震惊,随即勃然大怒!他仔细查验了那页证据,以其老辣,立刻明白此事绝非空穴来风。震怒之余,一个更可怕的念头窜入脑海:如此机密之事,兵部查获,为何会通过林星曳之口传到我这?
莫非……这林家父女,根本就是韩泽安插在我身边的棋子?一切信任与赏识,瞬间化为冰冷的猜疑。
他目光锐利如刀地扫过林星曳惊慌而真诚的脸,强压下立刻发作的冲动。但他冷静下来细想:若林星曳真是细作,当初为何主动坦白珊瑚树秘密?那无异于自断臂膀。
看来,这孩子极可能是被韩泽利用了,成了韩泽递话威胁的工具!
想通此节,薛宴心中更是恼怒,却无可奈何。韩泽这一手,精准地拿捏住了他的七寸。茶马司丑闻若被揭开,他难辞其咎,变法大局也可能受挫。眼下,唯有妥协。
次日,薛宴主动约见了韩泽。两人在书房密谈许久。出来后,薛宴面色平静,却难掩一丝疲惫与阴沉。
不久,一份由兵部尚书再次请求户部拨款的奏章,呈递御前,恳请陛下鉴于北夷军情潜在变化,特批专项款项,用于研制量产新型长弩,以巩固边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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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殿上,晨光透过高窗,照亮了御座下分立两班的文武百官。今日朝议的重点,便是兵部尚书韩泽的上奏,请求专项拨款量产新式长弩之事。
内侍尖细的声音刚落,韩泽便率先出列,手持笏板,声音洪亮而沉毅:“陛下!北夷虽表面臣服,然其狼子野心从未消弭!近年其骑兵战术革新迅猛,我军现有军备渐显疲态。
卫萧将军所设计之新式长弩,射程远超旧弩,破甲之力惊人,实乃克制骑兵、巩固边防之利器!臣恳请陛下,念在边关安宁系于军备,准予拨款,速速量产,以安社稷!”
皇帝宇文琪目光转向薛宴:“薛卿,户部之意如何?”他深知薛宴一向谨慎,尤其是对开销巨大的项目。
薛宴出列,面色平静无波,心中却思绪翻涌,他想起了茶马司那根刺,以及韩泽精准的“提醒”。他微微躬身,声音平稳:“回陛下,韩将军所言甚是。边备之事,确需未雨绸缪。此弩若成,于国于民,长远来看,利大于弊。”
两位重量级尚书意见统一,殿内许多官员纷纷点头,觉得此事大约已成定局。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清瘦却挺拔的身影猛地踏出文官队列,声音如同金石相击,瞬间打破了朝堂的平静:
“陛下!臣以为,此事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