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东风临江千客醉 寒砚墨香润无声
霆雨1632025-09-22 07:002,495

  历经数月的精心筹备,临江楼终于重新开张。此前,林星曳并未大张旗鼓地宣扬,只通过精心设计的雅致请柬、在文人们常聚的茶舍书斋悄然流传的“京兆风雅地,静候知音人”的口碑,已然将京城食客与士人的期待吊得十足。

  这一日,天朗气清。临江楼门前并未铺设红毯、堆砌花篮,而是以清水洒街,两侧陈列着苍翠欲滴的迎客松盆景。门楣上那块“临江楼”金匾被擦拭得熠熠生辉,下方却新悬了一副雅致的竹刻楹联。

  步入楼内,扑面而来的不再是昔日的深沉官气,而是以天青、月白、浅赭、原木为主的色调,使人开阔舒朗。原本厚重的朱漆梁柱被包裹上了浅色麻布,其上悬挂着当代名家的水墨字画真迹。

  窗棂悉数换作了镂空雕花的楠木窗,光线透过,在地面投下斑驳静谧的光影。取代昂贵珠帘的是细竹编制的垂帘,微风拂过,簌簌轻响,平添几分生机与野趣。

  厅堂之间,巧妙运用了绘有山水纹样的素屏、博古架以及精心修剪的盆栽绿植,如兰草、文竹、南天竹进行隔断,既保证了每桌客人的相对私密,又不阻碍空间流动的贯通感。桌椅一律换成了线条简洁流畅的榉木或花梨木家具,椅垫则是素雅的青瓷色或秋香色锦缎,触感舒适。

  更妙的是,楼内若有若无地回荡着清越的古琴或悠扬的洞箫之声,音量恰到好处,既不扰人清谈。林星曳请了真正的琴师箫客,在二楼一隅的开放式小轩内,定时奏响《高山流水》、《梅花三弄》之类的清雅曲目。有时她一时技痒也会一展琴艺。

  

  开张时辰一到,等候已久的宾客们凭帖有序入内,一切在胡掌柜沉稳老练的调度下,井井有条,丝毫无哄乱之象。宾客们一进门,便被这迥异于京城所有酒楼的清雅意境所吸引,纷纷颔首赞叹,低声品评着字画、家具乃至一盆兰草的摆放。

  京城从此有种说法,这新版的临江楼,就这样水灵灵地开张了。

  

  林星曳今日着一身雨过天青色的素罗长裙,发髻轻绾,只簪一支白玉簪,亲自在门口迎客,姿态不卑不亢,笑容清浅得体。她吩咐侍女,为每一桌客人都奉上一小盏她亲自监制调的“九窨茉莉”。

  一股鲜灵持久、沁人心脾的茉莉异香已随着热气氤氲开来,迅速盈满室宇,与楼内的琴音、墨香、草木清气奇妙地融合在一起,构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极具格调的嗅觉盛宴。

  正当宾客赞叹声不绝于耳之际,胡掌柜的一位至交好友,京城闻名的大名士徐文渊先生,抚掌大笑,朗声道:“好一个‘九窨茉莉’,好一个‘临江新境’!老夫今日得遇此茶此景,心有所感,偶得俚句一首,愿为林娘子这临江楼题赠!”

  早有识趣的侍者备好笔墨纸砚。徐老先生挥毫泼墨,笔走龙蛇,一首佳作跃然纸上:

  九转玲珑窨雪香,冰魂潜化玉瓯藏。 

  人间何处寻真味,且向临江倚月尝。

  

  此诗一出,先是满堂寂静,继而爆发出热烈的喝彩声!林星曳接过诗稿,心中激动万分,深深一礼:“徐老先生厚爱,此诗重于千金,星曳与临江楼愧受了!” 

  “云想阁赵彦舟,特来恭贺林老板新张之喜。”

  林星曳心头微震——没想道云想阁的赵老板竟亲自前来。她维持淡定从容还礼:“赵老板亲临,蓬荜生辉。”

  赵彦舟踱步环视。只见厅内一改从前鎏金绘彩的官家气象,竟以竹帘分隔雅座,最妙的是厅中央挖出一道曲水,引活泉潺潺流过,客人的酒杯可置于木舟中顺流而下,取“曲水流觞”之雅意。

  “林老板好巧思。”赵彦舟指尖掠过竹帘上雕刻的连云纹,“竟将江南园林搬进了酒楼!"只是,他顿了顿,压住了后面想说的话:临江楼昔日的金柱蟠龙匾,如今这般清致雅靡,倒似敛了京城该有的龙虎之气。

  林星曳浅笑斟茶:“赵老板夸奖了,不过是讨个闲趣。还请多饮几杯九窅茉莉,就当赏光了。”

  茶香氤氲间,赵彦舟终是颔首:“恕在下心浊,当日竟不知林老板来我云想阁,多有怠慢,还请海涵。”

  林星曳坦然举杯,“愿你我两家,各展所长。”

  

  正当此时,戏台上伶人启唇唱起《牡丹亭》:“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人群角落的阴影里,卫萧倚柱而立。三日前收到林星曳亲笔请柬时,他以军务繁忙为由,拒绝今日到场。

  可终究他还是来了。隔着人流如隔着千山万水,他看见她偶尔流露的生涩——转身时裙角微乱,接过贺礼时指尖稍颤。这些只有他注意到的细节,像针一般扎进心里。

  戏正唱到:“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他从怀中取出一只锦盒。里面是一对琥珀杯,用边关罕见的金丝琥珀雕成,日光一照便流转蜜色光华。

  现在只需轻轻放在堆满贺礼的角桌上。盒底压着一张素笺,是他昨夜辗转反侧后唯一能写下的句子:“祝生意昌隆。”

  

  真是:

  灯河星雨摇金缕,却偏照、孤鸿处。 玉盏笙歌春满路,鲛绡分泪,檀唇温语,皆作他人顾。

  当夜惊鸿如昨日,曲中悠长绵延入。 暗把贺礼掩袖去。一声箫裂,半阶红暮,梦都散作临江雾。

  

  -————————

  薛府。

  月色如霜,透过雕花窗棂洒在薛琰的书案上。一方上好的端砚中,墨汁已浅得见底,他却正写到《货殖列传》注疏的关键处,笔下纵横捭阖的策论眼看就要中断。

  笔锋又一次蘸取时,只能刮出枯涩的痕迹。薛琰蹙眉,下意识去摸案角的墨锭——却只摸到零星碎末。这才想起昨日就该研磨新墨,竟是忘得彻底。

  深更半夜,仆役早已歇下。他烦躁地搁下笔,揉揉眉心,自行去书柜寻砚台。

  

  廊下忽然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林星曳本来从临江楼回来后已是很晚,欲回房休息,却见听竹院灯烛仍明。她不禁侧目,见那修长身影正对砚蹙眉,额间细发蓬松飘下,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案角——这是她观察到的、他烦躁时的小动作。

  这位霁月华光的公子,皱起眉来却带着几分冷峻。

  林星曳见薛琰急促的模样有些不忍,便悄然折返自己房中,从梨花木匣深处取出一块用素缎包裹的墨锭。这是林家茶铺特制的松烟墨,掺了少量冰片与麝香,原是父亲预备着年节送官家客户的礼。

  

  走回听竹院时,她刻意放重了脚步。待听得屋内翻找的声音倏停,知他察觉了外人,才将墨锭轻轻放在窗台上,屈指叩了两下窗棂。

  薛琰闻声抬头时,只看见一道纤瘦的影子掠过窗纸,廊下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很快远去。

  他推开门,夜风卷入寒意。窗台上静静躺着一块锦缎包裹的长条,解开竟是块质料淳厚的墨锭,松烟气息清冽沉稳,暗含一丝不易察觉的冷香。

  他愕然望向影子消失的方向。除了她,不会有别人。

  她怎么也不进来,就这样走了?

  研开新墨时,异乎寻常的润泽感让他挑眉。墨香随砚台圈圈荡开,竟让他焦躁的心绪渐渐沉静下来。落笔时墨色饱满乌亮,衬得先前字迹都黯淡三分。

  松烟的气息,像一道无声的桥,终于跨过了第一道裂隙。

  

继续阅读:28. 刃悬丝萝牵棘心 珠陷泥涂扼腕吟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浮盏记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