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萧刚巡查完铁矿,就注意到了远处这两个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女子,正觉诧异,便见其中一人险些摔倒,几乎是本能地出手相助。
“多谢。”林星曳忍着脚踝的疼痛,试图站直身子行礼,却因疼痛而轻嘶一声,身形晃了晃。
“你的脚?”卫萧眉头微蹙,目光落在她不敢着地的右脚上。
“似是扭伤了。”林星曳苦笑,“无大碍,歇息片刻就好……”她试着动了一下,疼痛却更甚。
卫萧是军人出身,拿出了随身带的药油,递给柚禾。柚禾感谢后即刻给林星曳上药。
柚禾看了看天色,夕阳已沉下大半,远山只剩下黯淡的轮廓。“姑娘,天色已晚。城门怕是快下钥了。”
当卫萧协助着林星曳,由柚禾在一旁帮忙,艰难地走到官道时,她们的马车夫正焦急地等在那里,一见她们便嚷道:“林掌柜!可算回来了!不过城门就要关了,咱们今日怕是赶不回去了!”
林星曳的心沉了下去。夜宿荒郊野外,以前随父亲四处行商也经历过,但连累一众人她有些心存愧疚。
卫萧见状,开口道:“我知道附近有一处废弃的巡防营旧哨所,尚可遮风避雨,比露宿野外好些。若大家不介意,可暂歇一晚,明日清晨城门一开便回。”
事已至此,别无他法。林星曳只能感激地点头:“那……有劳兄台。”
那处旧哨所十分简陋,但确实挡住了夜风。卫萧生起了一堆篝火,驱散了黑暗和寒意,也映亮了三人的脸庞。
柚禾忙着从马车里取来点心和清水。林星曳再次向卫萧郑重道谢:“今日多亏兄台......”
“姑娘不必客气。说起来,我也该谢过姑娘当日云想阁解围之举。”他指的是点茶之事。
林星曳这才恍然,原来他还记得。她微微一笑:“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这荒山之处,你们怎会在此?“卫萧好奇问道。
“我原籍在江南,来京城做生意,听说这西山附近有些特殊食材,便来看看。“
“江南?”卫萧的眼神似乎亮了一下。他虽在中原生活多年,但基本都跟着韩将军行军,对那个传说中富庶繁华、烟雨朦胧的水乡始终存着一份好奇与向往。“听闻那里是天下最富庶安宁之地。”
“那时自然。”林星曳她微微侧头,不禁陷入了美好的回忆,声音如同温柔的溪流,缓缓流淌:“江南一年四季都是好的。
春日里,乘一叶乌篷船。小镇的河道上,两岸是垂到水面的杨柳,杏花、桃花。船娘唱着软绵绵的小调,周边尽是湿漉漉的花香和水汽。
夏天,池塘里层层叠叠的碧叶望不到边,荷花有白的,粉的,红的。我们采了新鲜莲蓬,剥出清甜的莲子心,或是用荷叶包裹了糯米鸡,上笼蒸熟,那清香真是永远都忘不了。”
卫萧听得入了神,他仿佛也看到了烟雨朦胧、繁花似锦的景象,他不由自主地望向她,只见她沉浸在回忆里,唇角带笑,眼波流转,篝火与月光在她精致的侧脸上交织出梦幻般的光晕,那份由内而外散发出的、被江南水乡蕴养出的灵秀与温婉,深深地吸引了他。
“我最爱吃的,是爹爹亲手做的蟹粉狮子头。”
林星曳语气变得愈发轻柔,带着对父亲的思念:“这道菜,需得入了秋,湖蟹最肥美的时候做,才最是地道。爹爹选蟹极讲究,定要青壳白肚、金爪黄毛的顶级大闸蟹,蒸熟后,亲手拆出满满的蟹黄蟹肉,一点壳都不能有。
那猪肉则要选肥四瘦六的上好五花,细切粗斩成石榴粒大小,然后将蟹粉、猪肉糜混在一起,加入荸荠碎增其清甜脆嫩,再调入姜汁、黄酒、少许酱油和盐......”
“待到出锅时,”林星曳微微闭上眼,似在回味那极致的鲜美,“狮子头色泽雪白,加上金黄的蟹粉,用汤匙轻轻一碰,颤巍巍的,尤其那汤汁,简直是吸收了所有精华......的清澈汤汁……”
卫萧听得几乎痴了。他看着她细腻描述时专注的神情,看着她眼中对家乡美味的眷恋,看着她被火光勾勒出的柔美轮廓……眼前这个如同从江南画轴中走出的灵秀女子,带着一种他无法抗拒的魔力,深深地烙印进了他的心里。
篝火噼啪,月光无声。卫萧望着林星曳,一时竟忘了言语,只觉得眼前这人,这景,这江南的梦,美好得如同一个不愿醒来的幻境。
“你的家乡……又是何处?”林星曳讲得有些累了,轻声反问。
卫萧沉默了片刻。他的家乡,就像是一个遥远的梦,也是他一直不愿触及的痛。他只是含糊道:“在……很远的地方。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落寞。
林星曳善解人意地没有追问。
或许是为了转移话题,或许是想与她分享一点关于自己的真实碎片,卫萧从怀中取出了一件东西。那是一个约一尺长的管状乐器,由硬木或竹管制成,上面开有若干音孔,造型古朴别致。
“这是……?”林星曳好奇地望着他手中的乐器,她从未见过。
“这叫筚篥,是我家乡的一种乐器。”卫萧低声解释道,手指轻轻抚过管身,眼中流露出一丝温柔。
在林星曳期待的目光下,他将筚篥抵在唇边。片刻,一段苍凉悠远、又带着几分异域情调的曲调,缓缓地从筚篥中流淌出来。那曲调不像中原丝竹那般柔美,反而有种辽阔草原或大漠孤烟般的寂寥与深情,仿佛在诉说着遥远的思念和古老的故事。
篝火跳跃,月光如水银般从破旧的窗棂洒入。卫萧专注地吹奏着,目光时不时落在林星曳沉浸于乐声中的恬静面容上。
他的心一边为这姑娘而紧张悸动,一边又因能向她展示一点点真实的自己而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花朵绽放般的喜悦。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在寂静的夜空中久久不散。
“真好听……”林星曳由衷赞叹,眼中还带着一丝沉醉。
夜深了,柚禾早已支撑不住,靠在一旁的墙壁上睡着了。林星曳也倦极,加上脚踝不适,终于也抵不住困意,倚着墙根,沉沉睡去。
卫萧却毫无睡意。他轻轻将自己的外袍脱下,小心翼翼地盖在林星曳身上,生怕惊醒了她。然后,他就在篝火旁坐了下来,目光久久地凝视着林星曳熟睡的容颜。
他就这样守了她一夜,添柴,警戒,毫无倦意。心中那股初生的、炽热的情感,如同这篝火一般,燃烧着他,让他既感到无比的宁静,又充满了难耐的激动。
清晨的第一缕熹微晨光,透过废弃哨所破旧的窗棂,温柔地洒在林星曳的眼睑上。她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眼。意识尚未完全清醒,脚踝处传来的轻微钝痛和身下硬邦邦的地面提醒着她昨日的遭遇和此刻的处境。
她微微动了动,发现身上盖着一件男子的深色外袍,带着淡淡的、清冽的松针般的气息。她侧头看去,见柚禾还靠在一旁睡得正沉。而篝火不知何时已被重新添了柴,燃着平稳的火焰,驱散着清晨的寒意。
就在这时,门口的光线一暗,卫萧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他手中用宽大的树叶捧着一些清洗干净的野果,另一只手拿着一只竹筒,里面盛满了清澈的泉水。晨光勾勒出他利落的轮廓,神情似乎比昨夜柔和了些许。
见林星曳醒来,他脚步微顿,随即走上前,声音依旧低沉,却放缓了许多:“醒了?感觉如何?”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她受伤的脚踝。
“好多了。”林星曳试图起身,卫萧立刻放下东西,虚扶了一把。
他将那些野果放在干净的叶子上,仔细地挑了一个最红润饱满的,又用自己的帕子反复擦拭了几下,这才递给林星曳,动作有些笨拙的谨慎:“山里摘的,有些酸涩,但能果腹解渴。泉水是上游打的,很干净。”
林星曳看着他这番细致的动作,心中微暖,接过野果,轻声道:“有劳你了。”野果入口,果然微酸,但汁水充沛,带着山野的清新,缓解了喉间的干渴。
几人简单用了些野果和带来的点心,收拾停当。卫萧检查了林星曳的脚踝,虽仍有些肿,但已能勉强借力行走。马车夫也已将马车驾到了哨所附近。
分别的时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