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锦带初温盼开宴 相知复现触寒盟
霆雨1632025-10-20 08:003,004

  八月三十日,天光未亮,林星曳便已起身。为了能将这一整日空出来专心为薛琰庆生,她前几日几乎是咬着牙,将临江楼积压的事务压缩着处理完毕,虽有些疲惫,但只要一想到今日的安排,心中便如同揣着一团暖火,驱散了所有的倦意。

  她轻手轻脚地取出藏在妆匣深处的那个锦缎小包,里面是她耗时多日、悄悄绣制的腰带。最后几处需要收边的云纹,她屏息凝神,一针一线地仔细完成。当最后一针穿过锦缎,打上结,剪断丝线时,她将腰带轻轻铺展在膝上,仔细端详。

  锦带是沉稳的玄青色,上面用银线和深浅不一的蓝丝线绣着连绵的祥云与海浪纹样,寓意福泽绵长,前程似海。虽然细看之下,针脚难免还有些生涩,不如专业绣娘那般均匀细密,但对于她的初学者而言,达到如此程度已是极限。

  林星曳的指尖轻轻抚过那凹凸的纹路,唇角不自觉地漾开一抹满足而羞涩的微笑。独自欣赏了片刻,才如同珍藏什么稀世珍宝般,将其重新叠好,小心翼翼地压在了枕头底下。

  

  此时已过晌午。柚禾提着食盒进来布菜,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林星曳哪有心思用饭,急忙拉住柚禾的手问道:“如何?周先生那边可有消息了?”

  柚禾用力点头,开心地回道:“姑娘放心!方才我去给周先生送茶点,他亲口说的,他早上借给公子送饭的机会,将您的话带到了。公子他答应了,说晚上会回府用膳!”

  林星曳眼眸瞬间亮了起来,心中那块悬了一整日的大石终于“咚”地一声落了地,一股难以言喻的欣喜涌上心头,连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明媚的笑意。“既然这样,那吩咐下去,让小厨房按我之前定的菜单准备起来!院子里也收拾利落些!”

  “是,姑娘!”柚禾见自家小姐如此开怀,也高兴地应声而去。整个院落仿佛都因女主人的好心情而变得生动忙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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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翰林院西侧的一间值房内,书香墨气与堆积如山的卷册之间,薛琰正与杜蘅埋首于一堆奇形怪状的外藩书籍之中。

  “妙啊!砚修,真有你的!这个词根若非你点破,我怕是再查三天典籍也未必能理清其演变脉络!”杜蘅拍案叫绝,拿起笔在稿纸上飞快地记录着。

  薛琰端坐于书案后,神情专注,笔下不停,随口解释道:“这佛郎机语与拉丁文系出同源,不少词汇需追本溯源方能理解其精确含义。譬如他们称呼商会首领为‘菲达尔戈’,本意实为‘贵族之子’,源于其最初由贵族骑士负责海外贸易之故。”

  薛琰从小随父亲薛宴见过不少海外商贾,耳濡目染,加之自己对此道确有兴致,闲暇时也曾深入研究,此刻讲解起来,自是条理清晰,深入浅出。

  杜蘅听得连连点头,又是敬佩又是调侃:“我说砚修,你守着这校书郎的闲职实在是暴殄天物!以你这般精通番语、熟知外邦风俗的本事,若去了鸿胪寺或市舶司,岂非如鱼得水?跟我们挤在这书堆里耗着,真是屈才,屈才了啊!”他边说边摇头晃脑,故作痛心状。

  薛琰搁下笔,睨了他一眼,语气依旧平淡,却带了几分难得的揶揄:“梦洲若觉得屈才,不妨去陛下面前为我美言几句,调我去鸿胪寺可好?也省得你日日来此‘叨扰’我。”

  杜蘅闻言,立刻举手告饶:“别别别!砚修你可不能走!你走了,这《山海集》的番语部分,我可真要抓瞎了!今日原该是你寿辰,说好去‘藕花谢舫’松快一日,反倒被我硬拉在此处做苦工,已是愧疚难当,你若再走了,我岂不成了翰林院的罪人?”

  说说笑笑间,二人的效率倒是不低。窗外的日头渐渐西斜,金色的余晖透过窗棂,洒在书案上。薛琰面前厚厚一叠译注手稿,也终于接近尾声。

  

  杜蘅长长舒了口气,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脖颈,看着薛琰笔下工整详实的注解,真心实意地感激道:“总算是差不多了!今日真是多亏你了!”他看了看天色,提议道:“眼看时辰不早,我做东,咱们去临江楼,好好给你庆贺一番生辰!”

  薛琰执笔的手微微一顿。他自然记得周勉的传话,家中备了饭。但想着那多半又是按旧历安排下的,况且父亲近日去江南巡查。这规规矩矩的家宴,难免拘束。与好友去临江楼小酌,轻松自在,况且只是去略坐坐,饮杯酒,晚些回府应个卯便是。

  于是,他并未推辞,只是一边整理着书案,一边淡然应道:“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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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江楼。

  这是薛琰自林星曳接手以来,第一次踏足临江楼。甫一进门,他便被眼前的光景微微撼动了心神。疏朗有致的空间布局,墙上悬挂的水墨字画,角落点缀的兰草幽竹,甚至连空气中弥漫的淡淡茶香与沉水香,都恰到好处地营造出一种清静、文雅而又不失温度的氛围。小二们步履轻快,笑容得体,服务周到却不过分殷勤,让客人感觉不像是来消费的,倒像是来一位极有品位的朋友家中小聚。

  物以稀为贵,薛琰心中暗忖,在这遍地追求奢华炫富的京城,如此独辟蹊径的清雅之所,难怪生意远胜从前。

  杜蘅预订的雅间正式之前他们常聚的“观澜阁”。当薛琰被引进去时,却被里面的阵仗稍稍镇住了。杜蘅不仅请了往日相熟的朋友,竟还带着他那位病愈不久的弟弟杜若。

  杜若,字玉阶,见到薛琰,立刻上前一步,郑重其事地长揖到地:“薛兄生辰吉乐!前日小弟病中,多亏尊夫人及时援手,赠以良方,方能转危为安。杜若没齿难忘!”他声音清朗,态度诚恳。

  薛琰连忙还礼:“二公子客气了。”他仔细打量杜若,见他虽面色仍略显苍白,身材清瘦,但眉目疏朗,举止从容,颇有几分魏晋名士的萧散风骨,与兄长杜蘅那种略带不羁的洒脱截然不同。

  薛琰素来欣赏这般清雅文士,心中便生出几分亲近之意,随口问起他平日所读何书。不料这一问,竟打开了话匣子。杜若虽年纪轻,于文史一道却见解不凡,与薛琰越聊越投机,从《史记》谈到《世说新语》,竟有些忘乎所以。

  

  杜蘅在一旁看着,忍不住打趣道:“喂喂,你们两个书呆子,再这么聊下去,我这精心准备的生辰宴,怕是菜都凉了!要论道,改日专程开个文会可好?”

  众人皆笑。杜蘅又为薛琰介绍另一位朋友:“砚修,这位是谢悦,字止祥。早就想介绍你们认识,京郊那鼎鼎大名的‘藕花谢舫’便是他家的。”

  谢悦忙笑着行礼。薛琰久闻藕花谢舫之名,知那是依山傍水的风雅之地,内部构造精巧,如梦似幻,四季景致不同,是京城顶尖风流名士最爱盘桓之所。

  谢悦自是极力结交,热情邀请薛琰务必赏光,言道:“薛兄若来,小弟定当扫榻相迎,保准什么烦恼都抛到九霄云外!”

  

  几人正觥筹交错,气氛融洽之际,忽闻雅间外传来一阵争吵声。杜蘅好奇,开门探看,只见一个面若桃花、身着男装的年轻“公子”,正对着一个满面通红、酒气熏天的汉子厉声训斥。细听之下,原是那醉汉借酒装疯,欲对一名上菜侍女动手动脚,被拒后竟追了出来,不慎撞到了这位“公子”。“公子”路见不平,一番疾言厉色,将那醉汉骂得羞愧难当,掩面鼠窜。

  杜蘅定睛一看,心中猛地一惊——这哪是什么公子,分明是礼部尚书周颢的千金,周倩瑶!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向薛琰,果然见薛琰也愣在当场,眼中满是震惊与复杂。

  

  杜蘅心中不免起了几分看热闹的心思,又见周小姐一身男装,英气中带着娇媚,便上前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周……周公子!好利的口才!今日恰逢砚修寿辰,既然碰上了,何不进来共饮一杯?”

  在座的都是往日相识,虽知周小姐身份,但见她男装打扮,便也默契地起哄,纷纷称赞“周公子”侠义心肠,热情相邀。

  那谢悦本有断袖之癖,初见这“周公子”姿容绝色,一时竟看得痴了,直到被杜蘅在桌下暗踢一脚,又凑近低语两句,才恍然惊醒,连忙收敛了垂涎之色,换上几分恭敬。

  周倩瑶先谢过杜蘅解围,然后目光转向薛琰,盈盈一拜,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倩瑶冒昧,祝薛公子......福寿安康。”她举起一杯酒,自饮而下,眼中似有泪光闪动,“想起往日与诸位兄长在此吟诗作对,何等快意……如今......倩瑶不便久留,这就告辞。”说罢,转身欲走。

  薛琰见她神色凄楚,心中不忍,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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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盏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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