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间骤然一紧!
像被无形的手扼住,那块温软甜腻的茯苓糕瞬间化作烧红的烙铁,狠狠卡在宇文琪的喉管深处!滚烫的铅水仿佛从五脏六腑里泼溅出来,灼烧的剧痛让他眼前炸开一片血红。
“呃啊——!” 他猛地从紫檀案前栽倒,锦袍上洇开的暗红血梅刺目惊心。他拼尽全力抬头,想抓住那只刚刚还温柔抚摸他后背的手:“娘…娘亲…救我!”
就在一刻前,母后赵玥华褪去了惯常的凤冠华服,只一身素净常衣。眉眼满是久违的、纯粹的慈爱。
她端着那碟茯苓糕,亲手拈起一块,递到宇文琪的唇边:“琪儿每日勤学,累了吧?快尝尝,你最爱的。”
那笑容暖得让宇文琪心尖发颤,仿佛回到了遥远的、未被东宫重担压垮的时光。他欢喜地含下,舌尖还留着甜香…
可是眼前的母后突然摇身一变,变得凤冠凛冽,华服如铁!
她居高临下地侧身而立。她不仅是宇文琪的母后,更是大曜的皇后赵玥华!
只见赵玥华冰冷地翻动着鎏金护甲,反射着令人胆寒的光泽。她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冰凌:“身为太子,耽溺嬉戏,不修正道…枉为储君!母后今日,送你上路!”
“不!母后!儿臣错了!莫杀我!莫杀——!” 宇文琪的惨叫撕裂了空气。
但这是没用的。回应他的,是宫人手中抖开的、几丈长的惨白绫布!那白绫带着雨霉的腐朽锈气,如同来自地狱的巨蟒,铺天盖地向他卷来,瞬间将他层层裹紧!
窒息感灭顶而来,视野彻底沉入无边的黑暗…
宇文琪渐渐失去了意识,回到一片混沌中。难道自己的生命就这样结束了吗?
“陛下!!”
时恩尖利惊惶的声音如同利刃,猛地劈开了那片黏稠的血色与窒息!
宇文琪像溺水者般剧烈抽搐,五指狠狠攥住明黄的床帐,指节惨白,几乎要将那华贵的织物撕裂!喉间,那半块致命的茯苓糕的幻影依旧死死梗着,带来真实的灼痛与窒息感。
宇文琪渐渐有了知觉,冷汗浸透了寝衣,黏腻冰冷。他剧烈地喘息着,胸膛起伏如风箱。噩梦的残影在眼前疯狂闪回。
他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帝王的沉冷强行压下了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他坐起身,汗水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滑落。
更漏滴答,指向寅初——离那至高无上的登基大典,仅剩三个时辰。
“陛下赎罪!” 时恩伏跪在冰冷的地砖上,他知道今日对宇文琪来说意味着什么,“吉时…吉时将至,该…该更衣了!”
沉默只持续了一息。宇文琪完全清醒,问向时恩:“沥岩先生,有消息了么?”
时恩严肃回道:“回陛下,旨意七日前已快马加鞭送出…估摸,就是这两日了。奴才一有消息,立时回禀!”
宇文琪没有再说话。他掀开锦被,赤足踏上冰凉的金砖,帝王的威仪已重新凝聚。
“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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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州境内。
太监时保裹紧了身上价值千金的狐裘,但依旧挡不住洪州冬日蚀骨的湿冷。雪粒子未落即化,冰冷的雨水顺着飞檐滴答砸下,将他华贵的袍角溅满泥泞。
自从受义夫时恩之命前往洪州接于清入京,他快马加鞭,赶路近半月。如今终于来到洪州通判府衙,却在这破败的后门外,等了足足一个时辰。
洪州通判于清,好大的架子,果真不愧是那个撕了敕牒的狂生!
“咚!咚!咚!” 第三次叩门,时保力道带着不耐。终于,门内传来瓦罐碎裂的刺耳声响。
门扉吱呀拉开一道缝。探出的男子,乱发如草,沾着黍米粒,身上旧袍破洞处绽出灰败的棉絮。唯有腰间悬着的那枚玉带钩,流转着温润幽光——那是五年前女皇赵氏亲赐新科状元的及第贺礼,此刻却系在一个形同乞丐的人身上。
“洪州通判于清,接旨——” 时保尖细的嗓音刻意拖长,目光如刀,扫过对方赤足上冻裂翻卷的血口。这就是当年琼林宴上惊艳四座的少年郎?如今却像是荒庙里爬出来的野道士!
他展开手中那卷明黄,一字一句如同冰锥:
“…着尔即刻启程,密议国事…钦此!”
于清猛地抬头,眼中混沌瞬间被锐利刺破。他竟一把攥住时保递旨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骨头:“时公公!陛下召我…当真为议变法?!”
那眼神灼热得惊人,混杂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五年积压的岩浆。
“圣旨在此,还能有假?” 时保吃痛皱眉,强笑着抽回手,“咱家给您一刻钟的时间,于大人,抓紧和家人告别吧。” 时保脱下沾泥的狐裘,随手一抛,却被于清闪电般抄起,裹在了旁边粥棚下一个蜷缩的老乞丐身上。
于清大笑回府,笑声在凄风冷雨中激荡。
时保哆嗦着换上随从捧来的新狐裘,抱着鎏金暖炉,龙脑香气也驱不散心头寒意。随从小声嘟囔:“公公金贵之躯,何苦来接这狂徒?当年他中状元时…”
“当年?” 时保盯着驿丞跪在泥雪里擦拭车辕,袖中密旨的硬角硌着手心,“于沥岩,十九岁连中三元,太祖开国以来独一份!殿试披发跣足,女皇却赞‘真名士自风流’…
可谁知,他转眼就在垂拱殿撕了翰林修撰的敕牒!说什么‘宁做洪州录事参军,不为金马门应声虫’!结果呢?贬到这鬼地方管了五年粮仓!” 时保望着这狂生,语气中带着不解。
马匹突然惊嘶人立!只见于清怀中只揣了一本《洪州税赋》,大步流星走向马车:“走!”
车轮碾过冰封官道,吱嘎作响。车厢内,于清仿佛入了魔。指甲蘸着车窗凝结的雪水,在冰冷的木板上疯狂演算免役钱。口中念念有词,窗外扑簌的冰晶落在他膝头摊开的《洪州税赋》残页上,他也浑然不觉。
雪霰飘过,于清恍惚看见岭南的荔枝花…他十六岁那年,正值新皇登基,那时“活民税法”传遍乡野。他记得那一日清早,官府的梆子敲碎晨雾,收税的官人说他家三十亩荔枝林竟要折粮六十石!母亲不得已拆了嫁妆东珠,官人却说珍珠折价…打对折!
“蠢!” 于清突然嗤笑出声,他想明白了当年新皇变法失败的原因。不是法不好,是没算准。天下量具不一,粮种不齐。收税多少全凭官府说了算,朝廷也无校验之法。
后来,变法崩,皇帝废,太后赵氏登基,改元“稷”。
这一切本可以不发生的,一定有解法…于清眼中燃着幽火,抓起一把雪在指间捻碎,“若是以茶、瓷…”
他声音戛然而止,瞳孔骤然收缩!茶!瓷!就是解法!
这些年在洪州,他深知,洪州、婺源、景德…茶瓷之利可通天下!陆运海运…其利何止抵金?!
车外驿马长嘶,于清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大笑,他用肩狠狠撞开车门,凛冽风雪如千军万马涌入,瞬间灌满他破旧的袍袖,鼓胀如一张蓄势千钧的强弓!
他朝着风雪肆虐的、京城的方向,悍然张开双臂,仿佛要将自己积压五年的箭矢,连同这胸中翻腾的惊世骇俗之策,一并射穿那巍峨森严的宫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