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龙玺重握母子冷 七汤翻霜点云华
霆雨1632025-05-31 14:313,625

  太庙的青铜鹤鼎在破晓寒光中泛着幽青。宇文琪踏下龙辇,玄色靴底碾碎一片残霜——如同七年前被废那日,冰冷刺骨。

  礼官捧着先帝灵牌躬身引路,宇文琪却在丹陛前驻足。朱墙上,他冕服十二章纹的倒影威严而陌生。上一次这影子裹着孝服,在此处哭得撕心裂肺;如今腰间玉带狰狞的应龙,正无声地吞噬着昔日的脆弱。

  “陛下?”时恩捧着鎏金漱盂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盂底水光映出一张冷硬的脸,再不是垂拱殿里摔奏折的冲动少年。

  仪仗如沉默的黑红河流。河流尽头,太后赵玥华立于丹墀之巅。九凤金冠垂下的珠帘遮住了她的眼,唯有腰间那枚螭虎玉玦,在曦光中折射出冰冷的青芒——七年前,就是这块玉玦,裹挟着她雷霆般的怒火,砸碎了御案,也砸碎了宇文琪的帝位!

  “废帝!自立!”那四个字,至今仍宇文琪耳畔炸响。

  自他奉诏返京,母子相见,两人只谈冰冷的国事。宇文琪告退时,他惊觉他竟一次都未唤“母亲”。

  而已经七年未见儿子的赵玥华,也生生咽下了那声“琪儿”。

       

  “参见母后。”宇文琪依礼拜下,声音毫无波澜。佛手柑的淡香从太后袖中飘出,猝不及防地撞入鼻腔——昨夜梦中那剧毒的茯苓糕甜腥,瞬间翻涌上喉头!他强压下一阵生理性的战栗。

  太后透过珠帘缝隙,凝视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帝王。八年前宇文琪被废时,眼中燃烧的不甘与愤怒几乎要将她灼穿。而此刻,十二旒冕冠的阴影下,那双眸子深如寒潭,连她这个母亲也窥探不出一丝波澜。

  “皇帝…”赵玥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大曜…真真正正地,交给你了。”她亲手将沉重的传国玉玺递出。

  就在交接的瞬间,她看清了他眉间那道新添的细疤!狰狞的刻痕,像一把匕首刺入她的眼底——那是八年前抚州暴民留下的。当年八百里加急的奏报,染着血的字迹求援,她只朱批了四个冰冷的字:“朕知道了。”再无下文。

  宇文琪稳稳托住玉玺,指尖冰凉。他清晰地捕捉到了太后那一瞬间的僵硬。这道疤,就是她“知道”的代价!他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母后…保重。”保重二字,咬得意味深长。

  “啪!啪!啪!”三声净鞭撕裂晨雾,如同命运的断喝。礼部尚书展开诏书,宣告女皇禅位,宇文琪重续国祚,复国号“曜”,改元应天。

  “万岁——!”山呼海啸般的声浪惊飞寒鸦。

  朝阳终于攀上太庙鸱吻,将母子二人疏离的影子,死死钉在《大曜疆域图》的东南角——那里,一枚醒目的朱砂标记,是宇文琪方才用玉玺重重压下的:抚州。他七年来流放屈辱之地,也是他力量重生的炼狱。

       

  繁琐的仪式终于熬到晌午。更衣间隙,宇文琪褪去沉重的冕服,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淬火的锋芒:“时恩。”

  “奴才在!”时恩立刻趋前。

  “内侍监、羽林卫…都备好了?”

  “回陛下,万事俱备,只待您一声令下!”

  “沥岩先生呢?”

  “于大人已在路上,最迟三日抵京!”

  宇文琪微微颔首,目光投向窗外巍峨宫阙,那里曾是囚禁他的牢笼,也将是他清算旧账的起点。他拿起一方素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方才接过玉玺的手指,仿佛要拂去某种无形的污秽。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冰冷的字:

  “动手。”

  

  ---

  黄昏,京城,交引铺。

      天下所有茶、瓷、盐的生意都离不开这交引的凭证。这交引铺有两位经营者,陈渊和林琼。

      雨丝如织,陈渊一身蓑衣带着寒气撞开雨幕,急促的三声叩门后,随从叶青迅速将他迎入。内室暖意融融,林琼正伏案对账,算珠声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

  陈渊甩落蓑衣水珠,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金石般的锐利:“雨茗兄,变天了!*新皇雷霆手段清理太后旧党,密旨已召洪州于沥岩入京!此人归来,必是冲着变法!”

  林琼手中狼毫悬停,一滴墨洇透了账页,他心知陈渊与高门有些交情,但此等政要秘事他竟能得知,看来背后定有高人。

  “于清?那位以‘体恤民生、痛恨豪商’闻名的洪州通判?”林琼眉头紧锁,“若他主导新法,抑商重农,茶引之利…怕是首当其冲。”

  “谁说不是呢!”陈渊踱步到窗边,指尖敲击窗棂,“商税加征、茶引份额重核…这不就是把刀悬在头上吗!”

  林琼搁笔,眼中凝重:“我们囤积的江南茶引,此刻若自乱阵脚抛售,无异于引颈就戮!一则必须稳住市价,二则更要探清这变法的风向。毕竟新皇登基,这风向到底怎么吹也未可知。”

  陈渊深觉林琼说的有理,这新皇二次登基变法,这茶税茶引之策究竟怎么变,却是要提前打探一番。如此一想,陈渊脸上的慌乱缓和了几分。

  林琼继续宽慰道:“陈兄还记得稷兴二年隆冬么?你我初识,那时我与小女星曳困守西城陋室,风雪穿堂。若非陈兄慧眼识人…”

  “若非雨茗兄一口道破那‘雪芽’掺假,为我挽回巨资,”陈渊转身,眼中闪过精光,“更何况,后来那震惊女皇的《茶引疏》,竟出自你手!那日丹墀之下,谁能料到我二人,竟能执掌这京城茶引之牛耳?”

  陈渊目光落在林琼腰间那枚温润的螭龙玉佩——女皇亲赐的“义商”凭证,是他们荣辱与共的象征。林琼掌茶之本,陈渊通商之途,利益早已如藤缠树。

  恰在此时,窗外泠泠琴声起,如冰泉初咽,又似珠落玉盘,穿透雨幕而来,正是那曲《潇湘水云》。琴音清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孤高。

  “星丫头的琴艺,愈发超凡脱俗了。”陈渊侧耳倾听,紧绷的神经似乎被琴音抚平些许。

  “陈兄过奖。”林琼脸上掠过一丝柔和,起身道:“陈兄心忧国事,且饮盏茶定定神。”他走向角柜为二人点茶,动作行云流水。

  只见他取出两片青翠如碧玉的茶饼,以净纸裹之,置于青石砧上,小银锤轻敲,碎块应声而落,声如碎玉。旋即投入素面石碾,手腕翻飞,细碾慢磨,茶香初绽。最后筛罗轻旋,筛下茶粉细腻如尘,雪白中隐透翠意。

  陈渊屏息凝神:“久闻雨茗兄‘七汤点茶’冠绝京华,今日终得一见!”

  林琼微笑,取过一只曜变天目盏置于陈渊面前。他自取一盏,舀茶粉入盏,注初汤如蟹眼,茶筅轻拂,膏状初凝,水面浮起细密如粟的泡沫——“蟹眼已生”。

  陈渊依样画葫芦,却觉茶筅沉重不听使唤,汤面高低起伏,茶粉糊成一片,狼狈不堪。一个喷嚏,茶粉飞扑一脸,惹得林琼大笑,忙唤人取水。

  “看来这享福的命,做不了点茶的功夫。”陈渊净面后自嘲。

  “术业有专攻罢了。”林琼手下不停。二汤注下,环盏壁缓注,茶筅击拂如飞梭,兰芷之香骤然盈室,泡沫纹理渐显松针之形——“云脚渐开”。窗外琴音一转,如溪流淙淙,应和着林琼从容的动作。

  三汤、四汤…汤花愈发细腻丰盈。待到五汤“结霭”,窗外《潇湘》琴曲陡然转急,嘈嘈切切如急雨打荷!林琼眸中精光一闪,左手竟闪电般接过茶筅!双腕齐动,快如幻影,茶筅破空之声竟隐隐与激越琴弦相和!茶沫翻涌如浪,却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呈现出奇异的凝练感。

  陈渊瞳孔骤缩,失声低呼:“这难道就是‘玉川子分涛’?!《茶录》所载的左右互搏点茶神技!竟…竟是真的?!”他呼吸急促,不由自主地站起,凑近细观。

  六汤“点雪”,林琼手腕陡变,轻若拈花,茶筅尖端精准点刺,汤面瞬间泛起清冷月华般的幽光,盏中仿佛盛满了新雪!

  七汤“凝酥”!林琼气定神闲,最后一注如蜻蜓点水,茶筅极轻柔地拂过汤面,如塑雪峰。只见雪沫堆叠,竟凝成三峰并峙之态!峰谷之间,细密的泡沫自然凝结出九朵栩栩如生的茉莉花纹,宛如九天玄女踏雪而来,浮于乳色琼浆之上!

  满室茶香馥郁,混合着茉莉清冷之气,沁人心脾。琴声亦在此时收束,余韵悠长。

  “此乃‘九峰浮玉’。”林琼气息微喘,额角沁汗,将茶盏轻推至陈渊面前。

  陈渊屏息凝视,半晌才叹道:“琼浆玉液,不过如此!雨茗兄此技,真乃神乎其神,陈某…不舍下口啊!”浅啜一口,茉莉香裹挟着清冽茶气直贯丹田,如冰雪涤荡脏腑,余韵悠长。“此味…只应瑶池有!”

  “此乃小女星曳所配,名‘九窨寒香’。陈兄喜欢,稍后带些回去便是。”林琼眼中带着父亲的骄傲。

  “令爱兰心蕙质,深得雨茗兄真传啊!”陈渊赞道,目光却若有所思地掠过琴声传来的方向。

  林琼笑容微敛:“拙荆早逝,唯此一女,随性长大罢了。”

  陈渊放下茶盏,指节在案上轻轻一叩,眼中商人特有的精明与算计一闪而过:“雨茗兄,户部薛尚书下月寿宴,你我同去。”

  林琼一怔:“薛尚书?我乃商贾之身,贸然登门,恐失礼数…”

  “礼数?”陈渊意味深长地笑了,声音压得更低,“新法若真要推行,户部便是新皇的刀!薛尚书正是关键人物。若能从他口中探得一丝风声,便是万金之利!况且…”

      陈渊顿了顿,露出商人锐利的目光,“薛尚书正在物色一位真正懂茶税、明账目的行家,入部核验各地茶引账册。此等位置,非雨茗兄这等既通实务又得‘义商’之名者莫属!若能得此差遣,日后行商,官面之上便多了一道护身符!”

  林琼沉吟,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茶盏边缘。

  陈渊身体微微前倾:“把令爱也带去。”

  “什么?!”林琼脸色骤变,手中茶盏“叮”地一声轻响,“星曳才十七,从未涉足此等场合!且是官宴,岂是女儿家…”

  “薛尚书不拘小节,尤爱茶道琴艺。”陈渊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令爱点茶之艺承袭于你,琴技更是超凡。此等才情,藏于深闺岂不可惜?让她见见世面,于她、于你林家、于我们这交引铺的将来…百利而无一害!”

      他目光灼灼,“宴上你只管品茶论道,其余…自有为兄周旋。”

  窗外,雨声淅沥,琴音已歇,一片沉寂。

  林琼盯着陈渊,眼中闪过挣扎、忧虑,最终化为一丝无奈的锐利。他缓缓端起自己那盏渐凉的“九峰浮玉”,看着峰顶的茉莉纹样,沉声道:“…既如此,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继续阅读:第3章 菩提断阶凤簪冷 霜刃裂帛銮阙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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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盏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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