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那时还有那么多的皇子在场,看来那些人早已经商量好了。
云鹤想着,脚步一顿。
她望着脚下凹凸不平的石子,皱着眉。
九皇子的这件事情,还有他这个人,今天已经出现在自己脑海中很多次了……
按着她的性子,绝不会对一个一面之缘的人这般上心。
她这是怎么了?
云鹤脸色凝重。
千年来的经验提醒着她定要小心谨慎。
“师傅?”
云鹤忽然听见一声称呼。
她顺着朝上望去,看见左清龄正面露疑惑的站在台阶上望着她。
“嗯?”
云鹤下意识的呢喃,“你出关了?”
“天色这么晚了,师傅为何来弟子别院?”
左清龄面对着云鹤发问,语气中压抑着一分难以察觉的痛苦。
方才他正在调息自己身上的魔气,神识却忽然看见云鹤面露迷茫的站在他院子中。
这将他浑身惊了个透彻,慌乱中赶忙将自己释放的魔气封印。
这般急转直下的功法运行逼得他憋出一口鲜血于胸前,筋脉也受到几分反噬。
左清龄望着院中的云鹤,只觉得自己后背被冷汗湿透。
“我……”云鹤听见左清龄的询问有一瞬间的迟疑。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走着走着就来到左清龄的别院,这一路她根本没注意。
“我考上状元了。”
云鹤慌张开口。
左清龄闻言身形一顿。
只是为了告诉他这件事?
左清龄自觉猜不透云鹤所想,只展开笑容恭贺道,,“弟子恭喜师傅。”
云鹤听着左清龄的贺喜,见他执着的站在台阶之上,双手紧抓木门,看起来并不想上前聊天。
不过也是,此刻天色已晚,自己突兀的跑来人家别院,到底是不妥。
那份想和左清龄分享喜悦的心思淡了几分。
云鹤面容也冷淡不少,“天色已晚,你好好休息。”
左清龄站在自己房门门口点头称是。
见左清龄这个态度,云鹤觉得自己那份喜悦彻底消散。
她转身,举着自己的灯笼离去。
独留左清龄面带疑惑的望着她逐渐消失的背影。
她为何突然前来?
只是为了告诉他考上状元了?
还是说自己没有处理好魔气,叫她发现了端倪?
想到此,左清龄感觉自己身上的魔气忽然刺痛他的胸腔。
顿时,他满嘴都是铁锈味。
左清龄后退半步,直接关上房门,当即吐出一口鲜血。
魔气反噬的感觉并不好受,左清龄皮肤上唰的出现一层短毛,双眼金黄流光一闪而逝。
左清龄吃力的扶着墙,一路跌跌撞撞的走向方才打坐的地方,重新坐定。
他一早便将云鹤给他的符咒和法阵修改妥当,此刻感知到他的到来,重新开始运作起来。
等到灵力在身体里运行几个周天之后,体内两股暴蹿的力量终于逐渐平息,左清龄缓缓睁开眼睛,原本漆黑的瞳孔里多了一层金色。
那金色只出现了一瞬,随着他轻微眨眼,便消失不见。
夜已经很深,整座别院的人都睡下,十分安静。
左清龄回想起之前云鹤站在他院中迷糊的样子,觉得有些奇怪。
她一直都是运筹帷幄的模样,还从未有过那样不明所以的表情。
是不经意之间走到他这来的吗?
左清龄猜测着。
还是说,是专程来看他是否出关,只因不好意思,才借口状元之事?
左清龄没有意识到此刻他嘴角微扬,只一心回想着云鹤那难得的迷糊样子。
等到这一次闭关结束,他定要好好和云鹤待一阵。
这么想着,左清龄又开始掐起手诀。
……
——
自从那日喜登状元之后,云鹤便再也没有收到朝廷的任何派遣通知。
灵娥还帮着打听一二。
原来不止云鹤,那邓福华和刘噶同样也没有收到朝廷的委任。
邓福华还好,家中本就是世家大族,到底是底蕴深厚,沉的住气。
但刘噶可是着急坏了,这些日子一直待在客栈中。
每一天都在为自己的前程发愁,愁的她是焦头烂额,上火长泡。
后来有人在她耳边吹风,说是同时登科的人一个都没有收到委任,刘噶才放下了几分心思,只当是朝廷事情繁杂,等到时机成熟,自会给她分配官职。
可她抱着这份心思还没有安静几天,便传来女帝要带着宠侍们去六花神山里泡仙泉的消息。
刘噶一听心就凉了半截。
世间总说女帝生性风流,可世间流传的故事,还不及女帝真实所做的十分之一。
她们这一批考生就像是被遗忘了一样,根本无人提及。
刘噶开始低沉放纵,怀揣着不得志的心思,整日里饮酒度日。
终于有一日,她趁着酒劲,为了一个小倌在永夜阁大闹一场。
末了又借着酒劲作诗写文,将那小倌写成天上的谪仙,她们二人的爱情故事也变成了仙子爱上凡人的话本。
结果贫寒书生为小倌大写话本的故事被人们当成了茶余饭后的段子,一传十十传百,竟然编的有模有样,一路传到皇宫里爱听话本的女官那里。
女官又将这事润色几分后讲给了女帝。
女帝听了后觉得刘噶实在是性情中人,不仅才学品行优秀,爱恨情仇也肆意,便直接传召,随后才知道这般人才竟然是今年的探花。
女帝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忘了给这些人安排去处。
她召集自己身边的近臣,商讨了几日,便敲定了一干人的去处。
等到做完了一切,女帝深觉自己公事繁忙,便决定给自己放一段时间的假,真的带上了几个年轻貌美的侍从,一路赶到六花神山里泡仙泉。
云鹤收到朝廷公文时,刚好在吃午饭。
那涂了白粉的女官上了年纪,一路赶着过来给云鹤发放公文,脸上和汗水和白粉混合在一起,顺着她脸颊流了下来。
还未等云鹤开口留她吃饭,那女官便招呼着一众宫女,出了门,朝别处赶去。
云鹤手捧金册,站着秋日艳阳底下。
灵娥站在她旁边提醒,云鹤才将手中金册打开。
顺着公文读下去,云鹤发现她自己被分到了户部的一个闲职。
云鹤转头望着灵娥,眼中多了两分疑惑。
“状元做这个,真的合适吗?”
云鹤现在可以断定,那位女帝根本就没有看过她们的卷子。
灵娥也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随后又推拿了叹气,伸手抚上云鹤肩头,无声的安慰着她。
“尊客要是不喜,我们可以运作一二。”
“怎么运作,不如我们直接推翻女帝,自己坐在那高位上罢。”
云鹤煞有其事的说着,惹得灵娥轻声发笑。
“尊客说的也很有道理,到那时,何止一个凛慕源,整个天下都随你支配。”
云鹤伸手将金册递给灵娥,随后说道,“走,去一趟大理寺。”
灵娥有些意外,“午饭不吃了?”
云鹤已经背着手朝门外走去,“不吃了,去贺玙那吃。”
灵娥点头,将手中的金册放在百宝袋中,随后跟上云鹤。
“也不避讳了?”
她略显严肃的问着,惹得云鹤侧目望向她。
“钱不能摆平的事情,”云鹤认真的说着,“灵石总能解决。”
“这个朝廷已经烂到了根里,做一个清风高洁的人,反而显得十分奇怪。”
“同流合污,才是她们的相处之道。”
云鹤说完,侧头望着灵娥。
“你现在知道,为什么要叫你同我一起去了吗?”
灵娥苦笑,无奈的用手攥紧自己的荷包。
……
大理寺
和整个富丽堂皇的皇宫不同,大理寺的外观显得十分衰败。
云鹤和灵娥皆是有些吃惊的看着眼前缺砖少瓦的大理寺,望着因为正午不能打盹而略显迟钝瞌睡的守门侍卫。
灵娥还准备上前通告一二,可那侍卫倒是满脸不耐,似乎很反感灵娥打扰了她的假寐。
侍卫随手指了指里面,用嘴努了努,示意她们二人直接进去。
云鹤抬脚就进。
整个大理寺还保留着许多年前的建筑,却因无人管理,看起来异常衰败。
等二人走了一段路,也没看见一个侍卫或官员。
云鹤耐住性子,转头望向灵娥。
“动用神识,看一看这里有没有人在。”
灵娥点了点头,随后发动自己的神识,一路仔细搜索,最终在一间极其靠里的屋子里看见了一个女子。
那女子身边正是那个一直上门拜访的贺玙侍从,此刻正在认真帮她主子分理书籍典藏。
一主一仆将自己埋在那快一人高的资料里,不知疲倦的整理着。
灵娥收回自己的神识,转头望着云鹤点了点头。
“找到了。”
灵娥带着云鹤七拐八拐,最终来到了贺玙和侍从所在的偏殿中。
云鹤望着眼前的偏殿,意识到自己方才觉得大理寺破败的心思太过早了,眼前这个偏殿才是真的破败。
云鹤伸手拨开眼前早已经旱死的枯黄藤蔓,朝那遍布灰尘的偏殿里走去。
贺玙和侍从正专心致志的分理,没听见云鹤和灵娥的脚步。
等到她们二人注意到时,云鹤已经站在她们桌案前,伸手拿起一本书册阅读。
“你、”贺玙被忽然出现的云鹤吓的手下毛笔一顿,随后便见墨团晕染在发黄的纸张上。
云鹤顺着那毛笔晕染的墨团看了一眼,随后抬眼望着憔悴不少的贺玙。
“你怎么进来的?”
贺玙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赶紧起身,伸手将毛笔放好,随后用一些杂书将那纸张全部盖住。
“天德二十三年,雍城南侧盐商杜氏,献金万两。”
云鹤不急不缓的说出口,贺玙和她侍从听见后身形明显僵住。
“既然已经派这小侍从来我府上好几次了,如今又何必遮掩?”
云鹤将方才拿起的书放回原位,抬头仔细打量着偏殿的环境。
贺玙听见云鹤的话之后也苦笑几分,随后重新坐回椅子上。
“你眼力还真是好。”
贺玙嗓音有些沙哑,随后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闭起眼睛缓和一二。
“你要为左家翻案?”
云鹤直截了当。
贺玙那揉着太阳穴的手一顿,随后又恢复如常,继续按压。
“你要为左清龄正名?”
贺玙睁眼,和云鹤直视。
“如今他的身份,让你觉得难以见人了?”
贺玙开口继续问道。
云鹤听后觉得好笑,“如何见不得人?他早已经是我白云的正夫。”
贺玙听见后脸色稍微松动一二。
“如今这朝堂,你也看见了。”
贺玙伸手将桌上一本账本递给云鹤,云鹤随手接住,翻看一二,发现写的是一些盐商的收支。
“什么事情,都能用钱和灵石解决。”
贺玙又伸手揉起了僵硬的脖颈。
“包括你的状元位置,也是我托人办成的。”
“贺家钱倒是很多,你怎么不给自己办一个状元当着?”
云鹤翻看着手中账本,漫不经心的回问。
贺玙轻笑,“我不在意这些虚名。”
“家母见左家那般容易就倾覆后,便要求我不准入朝为官。”
“但你还是来京城了。”
云鹤抬眼看着贺玙。
贺玙点点头。
“小的时候,左清龄来过我家几次。我们年岁相差不大,他一直叫我玙姐姐。”
贺玙讲到这,眼中有几分怀念。
“可是后来,左家覆灭了。”
贺玙回想起自己知道消息的那一天,眼神稍微黯淡了几分。
“当年左家男子都做了奴隶,贺家这么有钱,朝堂这么腐败,怎么不用钱疏通一下,将他接到贺家呢?”
云鹤直白发问,听得贺玙脸色微白。
她那侍从见状面色略有不忿,上前半步为她主子辩白道,“那时我家姑娘才多大年纪,如何想得到这么多。”
“等到后来,左公子已经落入那腌臜之地、”
侍从话说到一半,就被贺玙厉声打断。
侍从脸色一白,小心抬眼望着云鹤,无助的呢喃着,“我不是那个意思。”
“无妨。”
云鹤面色冷淡,“我从未在意过他的出身。”
贺玙听见,脸色变了几变。
她深呼一口气,随之吐出,开口道,“我入朝为官,就是想替他挣一挣。”
云鹤不语,站在案前俯视着贺玙。
“我知道你怎么想的,我是何人,有什么资格替他挣。”
贺玙语气有几分自嘲。
云鹤点点头,“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她那侍从听后又为自己主子抱不平,还想上前一步说话,却被灵娥抢先开口。
“怎么,你也要为你主子挣一挣?”
那侍从听后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僵持在原地。
贺玙身后拍了拍她手臂,示意她安静下来。
“状元,官位,都可以用钱和灵石买来。”贺玙缓慢开口,“可为什么,我不直接用钱解决凛慕源呢?”
云鹤点了点头,“看来你已经有确凿的证据了?”
贺玙突然冷笑一声。
“你知道,这一切,都是从谁那里买来的吗?”
她抬头,一改先前略显颓废的姿态,眼中闪着莫名的光。
“全部,都是从凛慕源那里买来的!”
云鹤不语,面色平静。
“官位,权利,土地,全部都可以被买卖。”
贺玙眼中带着愤恨,“包括整个镇子的人命。”
她从眼前的书册中挑选一二,扔给云鹤。
“这是你要的证据。”
云鹤接住那些书册,听着贺玙的话,挑了挑眉。
这么容易就将证据拿到手了?
云鹤一边翻看,一边听着贺玙坐在椅子中自述。
“这些证据,当真是十分显眼,就在那年卷宗里记载着,只要动动脑子,仔细推敲一二,便知道当年的事情并非那样。”
“可是没有一个人敢说出来,没有人愿意去调查。”
“这些证据,全部是废纸一张。”
贺玙状态有几分低沉,云鹤抬眼,见她将自己整个靠在椅背上。
“全部都是金钱交易,还有仙宫那些世家之间见不得光的关系。”
贺玙语气带着嘲讽,抬头望着云鹤,“你准备怎么办?”
“不怎么办。”
云鹤合上手中的书册,和贺玙对视。
“诚如你所说,这里的证据,一文不值。”
“不过还是谢谢你一直调查,让我节省了不少时间。”
贺玙听她说着,眼中露出一丝迷茫。
“你要放弃了?”贺玙发问。
云鹤摇头。
“我们一起推翻凛慕源,怎么样?”
云鹤目光诚恳的望着贺玙,“我不需要你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你只需要按照现在的进度,在暗中调查她这些年来做的所有事情,还有还活着的苦主。”
贺玙听她说着,却是更加茫然起来。
“这些证据一文不值,没有人为我们做主。”
云鹤摇摇头,“有的。”
“谁?女帝?她才不会为了这些事情将自己的得力干将关入天牢。”
“凛慕源再厉害,也只是一个凡人而已。”
云鹤缓缓的说着。
“你认识仙宫的人?”
贺玙听见云鹤的话,眼前一亮。
云鹤点头,“很多呢。”
她这话引来灵娥侧目。
贺玙脸色缓和几分,“若真是你说的这样,那我们或许还有拼一把的可能。”
“所以你要好好找证据和苦主。”
云鹤看着贺玙嘱咐道,“还要保护好自己,不要打草惊蛇。”
贺玙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