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时间很快就到了俗世文考的时节，整个京城都多了些陌生的面孔，听灵娥讲，这些女子都是从各地进京赶考的。
云鹤将手中的书籍卷成轴，听着灵娥介绍俗世考试时的规矩。
她说的很是仔细，云鹤却有一半的心思飘向了别处。
自从成功渡过月嗜，给左清龄在山中放烟火之后，云鹤便将左清龄和小金云两个分别关在房中，给二人布置了一应任务，随后在屋子前布置了几重结界，好叫他们安心闭关。
小金云闭关之前叫叫嚷嚷的抗议，左清龄却极其安静的站在一旁。
当时的氛围有些尴尬，云鹤回想着。
他在山中凉亭的逾矩之举让她有几分生气，因此给他的任务很是繁杂，不到半年，他应当是出不来。
当时小金云近乎骂骂咧咧的被她关进屋中，而左清龄只十分听话的接过所有任务，自己无声的进了屋，关了门。
如今已经过去三四个月了。
云鹤在心中算着。
也不知道这两个的修炼进行到哪一步了。
“尊客，尊客？”
灵娥伸手在云鹤眼前晃了晃。
“嗯？”云鹤被她的举动提醒，迷茫的望着灵娥，“怎么了？”
“方才说的规矩，您可记住了？”
灵娥有些无奈的提醒道。
云鹤眨了眨眼，“记……住了罢……”
她语气中的不确定使灵娥满是无奈，她提起性子再讲道，“等您到了考试院，要先抽签，抽到自己的隔间之后，便赶紧解决一下杂事，准备无误之后再进去。”
“进去了就不能出来，出来后也不准再进。”
灵娥重新给云鹤介绍起来，这一次她边讲边观察着云鹤的反应，好确定她是否听讲。
云鹤认真的听着。
灵娥讲的极其仔细，恨不得带着云鹤立马去考试院将这些繁琐的过程全部体验一遍。
等灵娥讲的口干舌燥，抓起茶盏便给自己灌水时，一个小厮上前禀报，说是门外有贺家小厮带着礼品前来拜见。
云鹤反应了几瞬，完全不记得自己有认识什么贺家的人。
灵娥见状，便嘱咐小厮，将那贺家的侍从带进来。
小厮领命，不过一会，从门廊外带进来一个样貌端正的姑娘。
云鹤仔细打量着那张脸，觉得有些许熟悉。
贺家侍从端着礼数，对着云鹤拜了拜，开口道，“小的是贺玙大人的随身侍从，家主吩咐前来拜见，祝您文考大吉。”
“贺玙？”云鹤口中呢喃着这个名字，脑海中忽然想起来一个女子的面容。
“正是，”那侍从回答，将手中的礼品递给身边站着的由三村小厮。
随后她补充道，“自那日在街上匆匆一别之后，家主便全心赶考，已于去年初秋登殿，如今供职于大理寺。”
“家主听闻白云大人将参考今年夏试，便命小的将一些去年用过的文典送过来。”
灵娥听着她答话，眼神飘向云鹤。
这便是那个忽然出面，替云鹤和左清龄解决路上沈家疯子的贺家女罢。
云鹤点了点头，“多谢。”
那贺家侍从听后又对着云鹤拜了拜，随后接道，“家主说，今年北部阿济格部落忽然发了大水，而又因仙宫治水不利，使得民怨载道。
“如今朝廷正命令大理寺彻查俗世官员在此事中的作为，事务繁杂，令她头疼的很。”
云鹤看向那侍从，“贺家主有心了。”
侍从点了点头，“小的还得回去侍奉家主，便不在您家逗留了。”
说罢，那侍从便对着云鹤作揖，转身离去。
灵娥示意身边的小厮跟上。
厅中只剩云鹤和灵娥二人，灵娥起身，将那贺家侍从带来的书籍翻阅了一遍后再递给云鹤。
云鹤扫了一两眼，就将那书籍放在一旁。
“尊客不准备仔细看看？”灵娥好奇问道。
云鹤回，“看，怎么不看，但也不用那般认真的看。”
灵娥问道，“尊客这是何意，难道是不信任那贺家女？”
云鹤瞥了一眼灵娥，“你就别在这里和我打哑谜了，这其中的道理，你知道的更多。”
灵娥听后笑着点点头，“尊客夸赞了。”
二人正聊着，便见方才将贺家侍从送出去的小厮回来，立于厅中，对二人作揖。
“如何？”灵娥率先发问。
“那姑娘拒绝了小的礼钱，只说这是她分内的事，不必如此客气。”
云鹤与灵娥陷入沉默。
云鹤转头望着灵娥，“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灵娥点点头，起身回道，“尊客放心，灵娥一定尽快将贺玙身份查明。”
“不打扰尊客看书了，灵娥告退。”
她带着那回来复命的小厮退了出去。
云鹤看着那桌上放着的书籍，不甚在意，反而起身走向窗户边的躺椅，坐在其中，假寐起来。
窗外的阳光太刺眼，晃的眼前一片红亮，云鹤微微皱眉。
正准备将手中的书籍搭在眼前挡住阳光时，忽然多了一道阴影，替她将那刺眼阳光遮了大半。
鼻尖窜进来熟悉的浅淡香味，云鹤有些迟疑。
“这么快便出关了？”
她睁眼，果然看见左清龄好整以暇的坐在一旁，将那斜照进来的阳光挡了大半。
“师傅留下的修炼任务不算多。”
左清龄的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怨怼，也听不出有什么欢喜。
几个月不见，他看起来比之前要更沉稳。
周身除了原先那股气质外，还多添了几分威严和谨慎。
眉眼还是那勾人的桃花眼，薄唇微红，鼻梁俊挺，白皙的肤色和满头乌发对比强烈。
云鹤将自己的视线转移在他手上，看见他正拿着方才贺玙命人送来的典籍。
云鹤安静的看着他随意的翻看。
“闭关时候练剑了？”
云鹤看着左清龄手中的薄茧，开口问道。
“嗯，按着师傅给的剑谱，在结界里耍了一耍。”
“这是？”
左清龄眉头轻皱，抬头望着云鹤，“何人送来的书籍？”
云鹤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后，不紧不慢的说道，“那日在街上替你我解围的贺玙。”
“如今是大理寺官员。”
“她竟真的入了大理寺……”左清龄下意识的呢喃，恰巧被云鹤听见。
“以前关系很好？”
云鹤开口问道。
左清龄明显愣住，随后摇了摇头，“不算好。”
“不算好，为何知道人家入了大理寺后这般反应？”
云鹤下意识的追问。
“哪般反应？”
左清龄有些迷茫的抬头，眼中的疑惑反而将云鹤憋住。
她只能作罢，不再纠结于这些。
“师傅快要夏考了？”左清龄问道，将手中的书籍倒扣在桌上。
云鹤点点头，“再过一些日子，很快。”
“不知师傅学习的如何？”
云鹤笑了笑，“学习的一般，只能做个状元罢了。”
她的回答将左清龄逗笑，“师傅就这般肯定？”
云鹤不置可否，“难道你不信？”
她补充道，“弟子都能提前出关，怎么师傅就不能笃定做状元呢？”
左清龄点了点头，“师傅教训的是，还是师傅功力深厚。”
云鹤点头。
二人忽然陷入了沉默。
还未等云鹤开口打破这份沉默，左清龄已经率先站了起来。
“师傅好好学习罢，弟子回去再修炼一段时间。”
云鹤愣了几分，“好。”
左清龄抬脚就走。
即将离开屋子前，他忽然顿住，背对着云鹤说道，“师傅，那夜……”
云鹤打断他的话，“只是一场失败的生辰烟火，明年等师傅给你重新准备新的礼物。”
左清龄背对着云鹤传来一声轻笑，随后他转过身来，对着云鹤作揖行礼。
“弟子逾矩，多谢师傅海涵。”
随后他又转身，终于是大步离开。
云鹤好像用劲全身力气，重新坐回躺椅之中。
明明窗外阳光正热烈，可云鹤却总觉得自己四肢发凉。
也许这就是凡人的身体虚弱之处罢。
云鹤重新躺下，将一边的书盖在脸上，重新开始假寐起来。
如今身体里的虚弱是越来越强，最近还变的比从前更爱浅眠了。
云鹤慢慢的想着，逐渐睡了过去。
……
灵娥将手中一叠手写的资料递给云鹤，自己退到一旁。
云鹤看着手中的资料，仔细翻看。
“左家至交？”
云鹤忽然出声，随后看向灵娥。
“不会又是我哪个弟子的后人罢？”
她望着灵娥，眼中满是怀疑。
灵娥摇摇头，“这左家和贺家的交情，并没有那么久远，两家至多在左韶安母亲那一辈开始相处。”
云鹤听后，下意识的松了口气。
弟子的后人这种情况，只左清龄一个人就够麻烦了，她实在不想再遇见新的麻烦事。
“其实，有一事……”
灵娥迟疑开口，望着云鹤，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
云鹤低头翻看着贺家其他的资料。
“左韶安之母，也就是左清龄的祖母，给左清龄和贺玙两个人，从幼时便定下了婚约。”
云鹤挑眉，“婚约？”
灵娥见云鹤面色还好，便点了点头。
她接道，“若没有筝清镇的事，左贺二人应当在二八年华时进行婚配。”
“这么小就婚配。”
云鹤下意识的回了一句，随后开口，“那贺玙如今是何意，将左清龄重新带走？”
云鹤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轻蔑与不屑。
她只觉得如今左清龄是自己的亲传弟子，贺玙只是一个凡人女子，按照如今世俗的界定来看，其实左清龄多少有些吃亏。
让自己弟子吃亏的事情，云鹤肯定不愿干。
灵娥听着云鹤的话有些无奈开口道，“尊客，如今左清龄可是您明面上的主夫呐……”
灵娥的话将云鹤混沌的神识劈了一个清醒，她转头望向灵娥，满脸呆愣。
最近在屋子里自己看书看的太过久，身边也极少有人走动，这俗世之间的规矩等等云鹤早已经没有放在心上。
是以一早便忘了她和左清龄在世人的面前还有这样一层关系在。
如今灵娥在耳边这样提醒，云鹤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有多不妥。
那话里话外，好像都在提防着贺玙来和她抢左清龄？
云鹤难得陷入沉默，在心中想着这其中的关系。
贺玙和左清龄从小定下婚约。
左清龄现在和她是表面上的婚约。
贺玙专门派人给她送书助她夏考成功。
云鹤挑了挑眉，转头望着灵娥，“左清龄还在屋中闭关？”
灵娥点点头，“自从前些日子来看了您一眼之后，便又将自己关进屋子中闭关了。”
云鹤重新将视线看向手中握着的贺玙资料。
“既然是从小的婚约，彼此的长辈又有那样亲密的关系，怎么在他落难的时候，不伸以援手，将他偷偷接到贺家呢？”
云鹤望着灵娥说道，“换做是你，是会置之不理，还是会暗中保护呢？”
灵娥回，“若是十分在意之人，定会暗中保护，必要时还会将自己性命奉献出去。”
她望着云鹤，眼中满是效忠。
这般强烈的目光让云鹤有些恍惚，“好了好了，你也不必这般着急表态。”
“怎么会是着急表态？”
灵娥赶忙补充道，“从小老祖就给我们讲您当年的飒爽英姿，讲您的聪明才智，讲您受到的不公。”
“能够替仙尊效劳，是灵娥的机遇。”
云鹤干笑一声，“灵胡天天就在家给你们讲从前的事啊？”
“其实讲的不算多，”灵娥忽然有几分落寞。
“老祖大半的时间都在洞府闭关，很少露面，我们都是从一些残破的书籍上看见您的画像和事迹。”
“而且，这些书籍和画像也极其少见。”
云鹤伸手拍了拍灵娥的肩头，“你看看眼前，以后不用看画像了，活生生的真人就在你面前。”
“虽然没了灵根，只是一个凡人，但是样貌总是没有太多变化罢。”
灵娥点了点头，“比起那些泛黄破碎的画像，仙尊本人更真实。”
“行了，越说越偏。”
云鹤失笑，“夏考的物件都替我准备妥当了？”
灵娥回，“事关尊客大事，整个别院的人都全力以赴。”
云鹤点头称赞道，“那便多谢你了。”
……
时间一眨眼便到了夏考的日子。
天上还带着些许星辉，朝日还未出来，云鹤站在宅院门口，准备上马车之前又回头望了望。
左清龄并没有出现。
应是在屋中闭关，云鹤在心中想着，随后抬脚上了马车，朝考试院赶去。
等她的马车走出了小巷后，左清龄的房门忽然一声打开。
他漫步走到门口，遥望着云鹤离去的方向。
“若是郎君早一步出关，便能和家主说上几句话了。”
灵娥在他身旁小声回道。
左清龄摇了摇头，“家主不想见我。”
灵娥听后有些疑惑的抬头，打量着左清龄道，“郎君这话说的可不对。”
“在郎君独居别院的日子里，家主从没有一天落下过对您的询问，随时问我们您的动向。”
“若是遇见味道不错的食物，便总是叫厨房留下几份备用，以防您突然出关，没得吃。”
左清龄瞳孔微微睁大，望着灵娥开口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灵娥点头道，“千真万确。”
左清龄面色比起先前来多了几分欢喜，但随之他又像是想到什么失望的事情一样，那欢喜逐渐的消失，最后变成了无声的叹气。
左清龄转身，对灵娥问道，“家主这次要去几天？”
灵娥回道，“若无意外，三天后家主才能回来。”
左清龄点点头，“那这三天的吃食？”
“已经将一应的干粮都给家主准备妥当，一并送到考试院了。”
左清龄听后仔细想了想，发现灵娥已经将事情都安排妥当，不需要他再出面，便转身离去。
灵娥转头看着左清龄孤单离去的背影，心中想着自己在从由三村祖地出来之前，百灵仙尊给自己布置的任务。
百灵仙尊说，要自己尽可能的撮合左清龄和云鹤二人之间的关系，最好让二人定情。
虽然不知百灵仙尊到底是为了什么，但自从灵娥来了别院，照顾二人起居之后，便一直在有意无意的执行百灵的吩咐。
其实云鹤并没有嘱咐过她，将什么好吃的糕点留下好几份，反而是吩咐她要看紧厨房里的食材，不要叫小金云找到机会偷吃。
另外云鹤仙尊的感情可真是淡薄啊，灵娥在心中感叹。
从这些日子的相处中，灵娥明显感觉出来了左清龄对云鹤仙尊的情感和普通人不同，偏偏云鹤仙尊毫无所动。
那感觉，就好像，云鹤仙尊从来没有过感情一样。
她其实很少笑，大多是时候面上都很平淡，明明是一幅神仙玉骨的样貌姿态，却总是不修边幅。
乌发只用一根木钗束起，时不时还能看见其中的几根银丝。
身上永远穿着同一件样式古朴的白色法衣，使得她本来就出众的气质变得更加清冷。
云鹤仙尊就像是一块不知道何为感情的石头，面对她人的情感不知所措。
灵娥有些同情的看了一眼左清龄，在心中默默的叹了一口气。
……
云鹤坐在轿子中，忽然觉得自己鼻尖发痒，对着空气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可别是受凉了。
云鹤有些担心，如今自己的身体只是凡人肉胎，着实经不起折腾。
或许是小金云在屋中又一次抱怨自己了。
云鹤想着，随身靠在轿子中的软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