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娥的话就像是一块巨石，砸进云鹤的心里。
“哪怕我已经有了主夫，女帝也要为了她的儿子，强行拆散我们吗？”
云鹤脑中混乱不已，只觉着这件事超出了她原本的构想。
原先想着，在短时间内迅速的解决了凛慕源，随后直接回伏魔山过自己最后的日子。
从没想过要在这俗世之间定下什么婚约，更何况是和一个只见过两次面的男子。
灵娥面色同样紧张，双眼紧盯着云鹤。
“尊客，这下我们该怎么办？”
她正说着，云鹤房门外又传来有些侍从的呼唤。
说是门口那些宫里来的嬷嬷们等的不耐烦了，定要现在见到云鹤，和她说清楚女帝的意思。
“总不能不去。”
灵娥在一旁小声的劝解道。
云鹤定了定心思，转身便光着脚出了门。
秋日天气寒凉，云鹤一路赤脚走到门口时，双脚已经被冰冷的青石板刺激的泛红。
那些嬷嬷们听见响动，皆是转过身来，满脸不耐的睥睨着云鹤和灵娥。
她们将视线移向云鹤光着的双脚上，半晌又面色高傲的移开。
“状元大人当真是心急，巴不得赶紧和我们九皇子婚配，成为皇亲国戚。”
有个嬷嬷语气里满是嘲讽，目光里充满不屑。
云鹤正准备开口，那眼前站成一排的嬷嬷们却忽然摆好了姿态。
正中间的那人上前几步出列，面色严肃的望着云鹤。
“帝生九子，喜爱异常，岁以成年，应当婚配，闻周城人士白云才学斐然，性尤敦厚，今特允白云于殿前比试。”
老嬷嬷说完话，又继续沉默起来。
身边有个嬷嬷上前两步，望着云鹤。
“白云大人，陛下已经为了您和九皇子开了如此隆恩，您可不要枉费陛下的心意。”
随后那人再退后两步，重新回到队伍中。
“陛下应是不知。”
云鹤上前，伸手作揖。
“白云早已婚配，与家中主夫感情甚好。”
她的话说完，便有几个嬷嬷脸色大变。
“大胆！”有人上前一步，“胆敢违抗皇命！”
“白云不敢！”云鹤提高自己声音，背比方才弓的更深一些。
“白云所言句句属实！”
“皇子婚事，事关我朝尊严，白云怎敢欺君！”
云鹤大声喊着，听的正中间的老嬷嬷微微皱起了眉头。
“既然有歧义出现，”那老嬷嬷缓缓开口，“那便解决歧义。”
“既然已经有主夫，”老嬷嬷语气平静，“那便休了他。”
整座别院暗中关注这件事情的侍从们心中皆是一凉。
云鹤弓着的背并未挺直，伸出作揖的双手也未曾收回。
“若叫我休了主夫，那白云宁愿辞官离去，今生今世永远不入京城！”
她的话引来好几个嬷嬷的愤怒。
只见每个人脸上皆是从最开始的不屑，到此刻的气愤不已。
“状元这是心意已定？”
那老嬷嬷语气中带着几分森然的威胁。
云鹤不为所动，“白云意已决，还请嬷嬷回去禀告陛下。”
“既然如此，那白云大人好自为之！”
老嬷嬷从鼻腔中冷哼一声，随后便一甩衣袖，带着一众嬷嬷转身离去。
待一众人的身影消失于门外，云鹤才将僵硬的身体重新抬起来。
自从做了人，这般卑躬屈膝的事情可真是没少做。
云鹤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的肩头。
“鞋。”
一道清朗明润的男声忽然出现在她身后。
云鹤瞳孔微张，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身后人轻轻扶住，随后感觉到自己脚下一暖。
左清龄已经替她将鞋子穿上了。
“你什么时候，”云鹤有些发蒙的看着眼前的男子，不知道他是何时来到自己身边的。
“在你对着嬷嬷们发誓说是今生今世永不入京城的时候。”
左清龄挑眉，嘴角却挂着微笑，显然心情十分的好。
“我那是权宜之计。”
云鹤将视线移向别处，嘴里小声嘟囔着。
“你别误会了。”
她又接了一句。
左清龄语气中明显带着轻松，看着别扭的云鹤，好心回复道，“我知道，我不会误会的。”
“倒是家主应该好好解释一下，是怎么令宫里的九皇子一见倾心，再见求婚的？”
他言语中带着几分**，听得云鹤频频挑眉。
偏偏左清龄的话又找不到错处，云鹤只能作罢，穿着鞋便往自己屋里走。
灵娥和一些侍从早在左清龄出现的时候便十分有眼色的避开，此刻偌大的院中只有云鹤和左清龄。
左清龄上前一两步，伸手抓住云鹤的衣袖。
云鹤身形一顿。
“师傅别生气，弟子只是好奇。”
左清龄语调轻松，手中却紧攥云鹤的衣袖不放开。
“这有什么好奇的。”
云鹤不耐。
“好奇师傅是用了什么方法，让人能够对您、”
左清龄的话还没有说完，别院另一方突然传来一道沉重的金鸣。
云鹤和左清龄的脸色皆是一变。
“小金云！”
云鹤抬脚便朝小金云一直闭关的院子跑去。
“师傅！”
左清龄脸色也十分严肃，却不忘对着云鹤伸出双手，“我带您去。”
云鹤来不及注意其他，便直接双手紧握左清龄，跟着他利用法阵瞬间来到小金云的院中。
云鹤左清龄二人刚到，灵娥便也瞬身于小金云别院的门口。
“尊客，这是？”
灵娥上前几步，看着眼前仙气狂飙的院落。
“结界。”
云鹤冷静的吩咐道。
左清龄闻令，伸手便从自己怀中扯出一把符咒，随后又掐诀于胸前。
只见数道精细又沾染蓝光的结界以小金云别院为中心瞬间扩大，直到将整座院子括于其中。
云鹤见结界已定，抬脚便朝小金云的屋子里走去。
左清龄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云鹤。
“师傅现在是凡人之躯！”
他眼中多了担心，皱眉紧盯云鹤。
云鹤伸手推掉左清龄的手，“我是它的老祖。”
“小辈正在突破瓶颈的关头，老祖必须亲自上场。”
云鹤故作轻松，“你放心，等你到了瓶颈期，为师也一定亲自为你拨开迷障心魔。”
左清龄还欲再言，却被身后的灵娥拉住，“左郎君，尊客和云珜皆是云身，本就是亲传。”
“对，”云鹤点头同意，“我不会有事的，放心。”
说罢，云鹤抬脚走向一直在仙气漩涡之中悲鸣的屋子。
左清龄望着云鹤的背影，袖中的双拳一直紧攥。
灵娥敏锐的注意到他的情绪，将方才他那般表现牢记于心，准备等此间事了，便将一切传送回祖地。
密切关注着左清龄修行的变化，是来之前老祖对她下的死命令。
灵娥身为老祖亲传，从前便知这世间共用两种修炼之法，一曰天地，一曰自然。
她更是知道，自然法则属于谁。
而自然法则，不仅能够让女子修炼成仙，还能助男子踏入道途。
左清龄便是这样的修士。
灵娥将自己的视线重新放回那吞噬了云鹤的屋子，随时注意着那屋中的动静。
……
——
天地初开的时候，世间还是一片混沌。
有外域上仙闯入本界，于灵山附近斗法修炼。
上仙斗法，外溢出来的仙气将整座灵山包裹，其中有一朵闲云，得了仙人之力，开了神识。
它注意到这世间的光彩，心生向往，远观那上仙斗法，将一招一式牢记于心间。
直到有一天，洁白云身不再，一道惊雷炸裂于天地之中。
闲云被一分为二，一半神识清明，一半浑浑噩噩。
神识清明的那一半闲云没了束缚，整日在灵山中游玩，从草木之间体会修习之法。
它看见山中有一生物通身洁白，唯独额顶血红，身形修长，气质出尘，便心生向往，将自己幻化成那白鹤的模样。
而另一半闲云，仍旧浑浑噩噩。
模糊之中，它将那一早便有了神识的闲云认作自己亲人，终日悬浮在它头顶。
看着它从一朵云变成了一只白鹤，又从一只白鹤变成了人族。
在这段漫长的岁月里，它没有像先前那样变成黑云后劈雷，反而是将自己通身修炼的无比洁白，而身边还渲染着层层金边。
后来它有了神识，却还是一直以云身的模样跟在云鹤身边，跟随她在灵山里四处游荡，又跟着她出山闯天下。
见识过魔物，看过人心，最后跟着小弟子，一路逃回灵山。
它看着那朵一直聪明伶俐的闲云被自己人关于大山中，而并肩作战的师兄师姐们纷纷殒命。
……
小金云于混沌之中睁开眼，眼前不再见从前人的音容笑貌。
云鹤盘腿坐在它面前，望着它一脸傻笑。
“笑什么？”
小金云下意识的出口，随后被自己的嗓音吓得赶紧捂住了嘴。
他又被自己的动作刺激到，赶紧将双手伸出来，观察着自己。
十分修长白皙的双手。
小金云十分震惊的望着自己。
这时云鹤同样伸出她的双手，在小金云眼前摊开。
四只手除了大小不一，看起来竟是那般相似。
云鹤又笑眯眯的从身旁拿起一块铜镜，放在小金云面前。
铜镜中印出他的样貌。
白皙稚嫩的肤色，修长的眉，微微上挑的眼角，挺拔的鼻梁，微薄的淡唇。
这般面相，和云鹤比起来更加俊朗硬气一些。
“一千多年了。”
云鹤语气中掺杂着怀念和唏嘘。
“你终于幻化成人形了。”
云鹤望向小金云的眼神中很是骄傲，“我很开心。”
这下终于不用在心里计较柳玉那家伙的灰蟒和灵胡的百灵比小金云厉害了。
云鹤想到此处，心里几乎乐开了花。
“我是个人了？”
小金云语气中还有几分不确定，只紧紧盯着铜镜中的自己。
“我看起来，和你很像。”
他轻声呢喃。
云鹤点点头，“毕竟我是你老祖，出于一块云，你我像一点也是理所应当的。”
“我就是男版的你！”
小金云琢磨出味来了，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又看看云鹤。
“我看起来比小小弟子帅一点。”
云鹤认同的点了点头，“毕竟你我同身，你肯定比他帅一点。”
小金云同样点点头。
“看够了？”
云鹤好笑的看着自恋的小金云。
“看够了我们就出去罢，”云鹤伸手将小金云手中的铜镜取走，“左清龄还在外面等我们。”
“自我进来寻你，已不知过了多少天。”
云鹤这话一落，小金云便认真的打量起云鹤，见她果然比较憔悴。
随后小金云脸色一变。
“你的灵根！”
他语气满是震惊，听得准备起身的云鹤又重新坐回地上。
“对了，这件事要和你好好说一下。”
云鹤满脸认真，“鉴于你千年来一句话都不会说，如今开了嗓，恐怕能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要一股脑的倒出来。”
“你看好。”
云鹤伸手指向自己的丹田。
“这里，没了。”
小金云满脸黑线的看着云鹤，“我看的见，我不瞎。”
“嗯，很好，”云鹤顺手指向自己的灵根，“这里，也枯了。”
小金云这一次陷入沉默，“开始见你灵根黯淡，以为是暂时的。”
小金云脸色有几分惆怅的望向云鹤，“真没想到。”
云鹤也有些唏嘘，“我也没想到。”
“真没想到我刚变幻成人形，你就要死绝了。”
云鹤指向自己灵根的手一顿，有些复杂的抬头看着小金云，“可以不要讲的这么决绝吗？”
小金云点点头，“你都是将死之人了，你说什么我都听。”
云鹤呼吸一滞。
半晌后，云鹤放弃和小金云计较，只有些颓废的坐在地上。
“我就是和你讲，不要将这些事情告诉左清龄。”
“为什么？”
小金云明显疑惑起来，眼里满是迷茫的看着云鹤。
“他既然已经是我派唯一的弟子，那便有资格知道自己老祖不久就会死翘翘了。”
“……”
云鹤眨眼看着小金云，“你是不是特别希望我死掉？”
小金云顶着自己那张和云鹤同样清冷的面容，做了一个老实又敦厚的表情，看起来十分不协调。
“你是老祖，”小金云诚恳的说着，“你是我的老祖啊。”
他语气实在太过老实，听得云鹤心中一阵恶寒。
“左清龄才刚刚入道，”云鹤撇嘴，“心思还是凡人那般啰嗦，要是知道了我不久后那一天随时绝于世间，他便会一直提心吊胆。”
“这样不利于修道，还会引起心魔。”
云鹤缓缓的诉说，小金云在一旁不断点头。
“那我知道了。”
小金云抬头望着云鹤，“就一直瞒着他，直到你死了那一天？”
云鹤先是点头，随后又是摇头，“死了也别告诉他，就说我游玩去了。”
小金云眨着眼看着云鹤，“这又是为什么？”
云鹤反手就是一掌拍在小金云头顶，“你哪里有这么多为什么。”
小金云吃疼的揉了揉自己脑袋，眼睛盯着屁股底下的坐垫。
“可是，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小金云眼神昏暗不定，开口轻声说道，“我们去将那些本来就该属于你的东西夺回来，怎么样？”
一道黑气陡然出现在小金云身边。
云鹤脸色大变，伸手从怀中扯出一张血红符咒，狠狠的按在小金云头顶。
随后云鹤双手掐诀，口中飞快的念着口诀。
她的口诀极其迅速，手中掐诀的动作也一点不拉，于胸前产生阵阵飞快的黑影。
那血红符咒蓦然闪出一阵血光，云鹤眉头一紧，面色严肃的盯着小金云。
“你就这么怕仙宫那群窝囊废？”
小金云面色已经有了几分扭曲，此刻居然阴恻恻的盯着云鹤。
“该飞升上界的本来该是你和我！”
他嗓音低沉无比，眼中狠戾一览无余。
“你为了些局外人，将这般机会拱手让给白祥子。”
“现在又为了什么，要放弃那些本该就是你的东西！”
血符红光大盛——！
云鹤当机立断，将自己食指咬开，随后又抓起小金云的手，将他食指同样破开。
二指相接，鲜血相容。
小金云有明显的停顿。
那飞扬的血符逐渐平静下来。
小金云好似脱力般倒下，云鹤倾身上前将他拥入怀中。
“我只想替你要回公道……”
小金云在云鹤耳边轻声呢喃，“好不容易打破结界，从山心里艰难的爬出来，你不该落得这样的下场。”
云鹤明显的感觉到小金云将自己的脸埋入她脖颈，随后而来的是一片湿润。
“还有小弟子他们，师兄，师姐……”
小金云语气中满是自责和委屈，“明明为了世间的安定殒命，却无人知道，无人记得。”
“你是他们的老祖，是她们的师傅，为什么不替你的弟子们讨回公道！”
小金云伸手垂向云鹤后背，随后是不停的抽泣。
“一千多岁的人了，”云鹤有些无奈的伸手拍向小金云后背，“怎么说哭就哭？”
“这些事情，你不该再想了，”云鹤缓慢的轻抚小金云，“想多了，就会产生心魔。”
“我这些日子，”小金云接道，“在闭关的时候，就总是回想起从前的事情。”
“我们以前在山里修炼，你总是和师兄师姐们一起捉弄我。”
云鹤无奈，“你就不能记得我点好吗？”
小金云破涕为笑，“我记得有一次，小弟子将他一直琢磨的术法用在大师兄身上，后来大师兄变成了一只红猪，你当时顺势吓唬大师兄，要将他烤了吃肉！”
云鹤跟着他的回忆拼命在脑海中回想，可神识一片空荡，根本没有小金云所形容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