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春漪从高岁那儿听说王翠屏住院的消息，便同高岑商量来探望。毕竟是亲家，不知道便罢，晓得了总要有所表示。高岑原就计划周六去江北，赵春漪既主动提了，便一早先去城南接她。
高岑已经提前买好水果和牛奶，又另外备下份红包，心意是一回事，该到的礼同样不能少。赵春漪拿了两千块钱给高岑，让她一并交给高年年。高岑不要，让她收起来：“这钱我给，我们出一份红包就行。”
赵春漪却摇头：“你出你的，我这个算是我和你蒋叔叔的。”
这其中人情关系复杂，高岑懂。毕竟赵春漪再婚了，老一辈的看法是她已经不算高家的人。一份有一份的道理，说得过去，两份也没人嫌多。不过高岑这回倒没跟赵春漪唱反调。
周六过江隧道照常堵，车子走走停停，高岑忽问赵春漪：“妈，你还记得（记不记得）我高中毕业照放哪块去了？我昨晚翻了下，没找着。”
赵春漪想了想：“你回家看看还在(在不在)小房间柜子顶上的，我记得先前收到过，阿是（是不是）装到那个箱子里了？”
说完又问：“怎么想起来找这个的？”
高岑说：“去年高中毕业十五周年大家想着聚聚，后面不是没搞起来么。今年他们又在群里起哄，暂定在下周的。我想着有些同学都对不上号了，提前拿出来看看。”
“我记得你那时候是班长吧，还有那个谁——”赵春漪笑起来，看眼高岑，没再继续讲下去。
高岑知道赵春漪想说什么，她跟高中同学谈过几年恋爱。那时候还没出校园，大二那年两人确定关系，男生在南京师范大学的仙林校区念书，她的学校就在自己家门口，两个学校离得有些远，平时一周只能见一回。
不过那倒是真正的知根知底，他家在五台山体育馆那块儿，双方家长见过，都以为能走到最后。相对而言，南京丈母娘还是比较认可本地女婿，赵春漪在得知两人分手后还叹了句“可惜”。
高岑没把赵春漪的失言放在心上，她是丝毫不介怀的。平心而论，她连对方样貌都记不太清了，似乎赵春漪的回避才是太过刻意。高岑神色没变， 反顺着她的话接下去：“你说耿宇？我跟他蛮长时间没碰面，有十多年了吧。”
赵春漪扭头看她，半玩笑道：“人家孩子怕是都该上小学了，他现在在哪块啊？”
“应该还在二十九中，教物理吧，具体的不晓得。”高岑回她，他们没留联系方式，虽在同个微信群里，但私底下谁也没说过话。
无关紧要的人，都是老黄历，母女俩也没太大兴趣，说了几句便岔开话题，谈起王翠屏的病。
王翠屏上周入院，这周二做的手术，她看着精神不错，整个人比高岑上回见她时还胖了一圈，大概是少见阳光的缘故，人白了，倒显得富态些。
她一见到她们过来就拉着赵春漪的手不放，拖长了音，脸上表情也过于浮夸，老太太不停抹泪，只差那么口气就要哭出来：“哎，亲家母啊，还麻烦你来看我——我这条命啊，可是年年拉回来的，要不是年年，我老早就没了啊！”
跟那台上唱戏似的，声情并茂。到最后王翠屏当真哭出来了，看把赵春漪尴尬的，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拍拍她的手，扭头问贺文华：“医生怎么讲的？”
“昨天病理送检结果出来了，还算好，不过幸亏年年发现得及时——”贺文华告诉她，“我妈她身体不舒服也不肯跟我们说。”
“要我说呀，咱这个年纪，身上有个不对劲更不能不当回事。咱这两个孩子，都是好的。讲句难听的话，哪天我要是往那块一躺没法动了，她高年年和贺文华难道还会不管我？那时候可由不得我做主，只凭他们的良心。”赵春漪劝王翠屏，“所以我们平时该吃吃，该喝喝，哪儿不舒服了就早点来检查，也省得他们操心。”
王翠屏许是听进去，又或是不愿拂了亲家的面子，她点点头，等赵春漪说完，叹道：“所以他们年轻人还是不懂。”话说出来有些无可奈何的。
这言外之意赵春漪听出来了，笑道：“他们不懂，以后有苦让他们自己吃去，我们不管他们。”
高岑对高年年使了个眼色，喊她到走廊上说话，张口便忍不住叹气：“ 瘦了。”
高年年却嘿嘿两声：“还好。”
“阿要（要不要）我搭把手？正好我这个月不算忙，能请个一两天的假。” 高岑到底还是心疼她。
“不用，我忙得过来。再说不是还有贺文华，晚上都是他守着的，让我回去睡觉。”高年年摇头，“下周就出院了，老婆婆又不是那么难服侍的人。”
高岑看着这个妹妹，比自己小了太多，父亲去世时，她连路都还不会走。现如今站在自己跟前，做事丁是丁，卯是卯，倒没什么好叫她不放心的，当然，也不再那么需要她。
其实早就该明白的道理，高岑懂得之后只觉有些怅然，然而不过片刻，又觉欣慰且骄傲，怎么说都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
“进去吧，别一会儿两老太太话不投机闹别扭，贺文华可招架不住。”她笑起来。
高年年跟在她后面，亦步亦趋的，咧嘴回：“那可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