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该发工资的日子,下午高岑收到银行发来的通知信息:您尾号6920卡于1月25日13:24存入14108.02元,余额15316.23元(代发)。
高岑原先还没觉出有什么不对,但刚放下手机就意识到——上个月路季南说过,这个月开始扣三千块的赔偿款。她重新看看到账的金额,跟以往差不多,总不会这次工资是和年终奖一起发放,那如果年终奖只有三千块钱,未免又太少了。
高岑发短信询问财务部的孙经理,公司员工工资都由他们部门负责,孙经理却告诉她自己是按照路总签过字的工资条汇款,具体情况他也不清楚。
涉及薪资,高岑不敢马虎。何况马上要过年,花钱的地方多。高岑要给蒋国平送年礼,还有她舅舅和姑妈们那里,该到位的礼数省不掉,加上给高理他们几个小辈的压岁钱,算下来就是笔不小的开支。没办法,家里这些亲缘之情,都是高岑在维持。
高岑爸爸去世后,赵春漪和高岑两个姑妈其实不怎么走动。怎么说呢,那个时候,高岑家困难得很,一个女人拉扯三个年幼的孩子,内里艰辛可想而知。最开始两个姑妈还会看在“三个老高家的种”的份上稍微帮衬,买点零食给他们吃,送些家里孩子穿不下的旧衣服。日子久了,无形中亲戚们的姿态便高傲起来。
也不是故意看轻他们,只是姑妈们条件优渥,每次聚一起,大家便有意无意要他们感恩戴德。尤其高年年还小,跟比她大的表哥表姐闹别扭,亲戚们都拉偏架,理所当然地认为她得让着,谁让你家欠别人的情。那会儿连高岑还在世的爷爷都会讲:“要没她们,你们还不知道过成什么样,怕是得讨饭去。”
这话完全抹杀了赵春漪的努力,她为多赚点钱,从棉纺厂出来,没日没夜地干活养家,没让孩子们饿着。做人要知恩图报不假,这样的情况多了,受助的一方会觉得低人一等,抬不起头。慢慢的,赵春漪便主动疏远了她们。后来还是高岑大学毕业出来上班,近十年才往来频繁些。去年赵春漪的婚礼,两个姑妈都携家带口到场,虽然赵春漪再婚,这“前姑嫂”的关系倒比当年更正常了。
高岑去找路季南,他好像早知道她会来找他,什么都没问,先指了指椅子示意她坐。
她拉开椅子坐下,抬眼朝路季南望去,他却没在看她,而是低头瞧着桌上的文件,她斟酌片刻,问:“路总,我的工资是不是有些问题?”
路季南将文件夹合上,他感冒了,从上午开始就一直咳嗽,又引发急性咽炎,喉咙像堵着异物,又疼又痒。他刚咳了声,注意到坐在对面的高岑,忙侧身找出口罩戴上。然后才回她:“没什么问题。上次那个项目的赔偿款已经全部从绩效奖金中扣除,正要通知你。”
说完没等高岑说话,他继续道:“这么一来,你的年终奖还剩两个月工资,下个月初会发放。”
男人声带肿胀,嗓音嘶哑,说出来吃力,听的人也感觉有些怪。高岑闻言还当自己听错了,这完全不符合公司流程,更重要是,这跟不用赔偿有什么差别?她可不觉得自己那点绩效奖能有六万块。
“还有别的事吗?”路季南咳了两声,等缓下来才问她。
高岑愣怔着,沉默好一会儿摇头。她很清楚,所谓的“绩效奖金”是路季南免去她赔偿的借口。
高岑自诩公司里没人比她更了解作为老板的路季南——严格、较真,不讲情面。
事实上,她回想起来,这些年公司也有同事失误,只不过后果没这次严重,可路季南的确没让同事赔偿,最多将人辞退。他虽然言语苛刻,但从未亏待认真做事的员工,比那些只知道嘴上“画出美好前景”的老板要好得多。
她抿唇看着路季南,心觉有些愧疚,说了句:“谢谢路总。”
路季南“嗯”声,又低下头去。
高岑准备离开,再次听到男人的咳嗽声,她想起什么,扭头同路季南说:“路总,我这边有盒含片,是我妹送给我的,你知道她天天跟客户打交道,职业病,总觉得嗓子不舒服。这个还挺管用,要不拿给你试试?我看你有些咳嗽。”
路季南怔了两秒,笑笑回看她:“好的。”
话说完他倒也不再盯着资料了,坐在那儿,身子往椅背上靠靠,整个人忽地放松下来,看样子是等她现在就去取。
高岑忙起身,转身走了两步,觉得自己在路季南面前这样,明摆着太过谄媚了。平时没见她这么关心老板。倒是他,前些天莫名其妙问了她些房贷之类的话。高岑忽然顿了一下。就冲他这出乎寻常的慷慨,其实她这番举止,做出来也没什么可丢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