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高年年便要起床回桥北。她和高岑不一样，每天都要带妆上班，高岑所有的化妆品加起来都不及她零头，她们门店对着装也有严格规定，不回去换衣服不行。
高年年到家时还不到七点，但是看样子王翠屏已经起来有好一会儿。人年纪大了觉少，王翠屏是个闲不住的，不知道从哪里找来几个泡沫箱子，到小区绿化带里挖了堆土回来，将留着给“富贵”活动的地盘占据。几个箱子装满土摆在颇有几分情调的小院里，显得格格不入。
高年年在家门口停好车，王翠屏先瞧见她，掸掸泥土站起身，手上拿着短柄小铁锹喊她：“年年回来了，还没吃早饭吧。锅里煮了粥，我去给你盛。”
“妈，我在我姐那儿吃过。”高年年说，不由得往院子里多瞄了两眼，不知道这老太太又是闹哪一出？
高年年绕回楼道开门，王翠屏也从院子里进来，对她说：“昨天我挖了点土，你们这院子地方大，我想着下个月，能种点茼蒿，也省得花钱去买。就是现在晚了，要是我早两个月来，还能种韭菜，那个让文华多吃点，对身体好。不过家里有，开春就能吃。”
王翠屏只差将“韭菜有益于男性健康”这话天天挂自己嘴边，自打她过来后，早上都把韭菜当咸菜，让贺文华喝粥时吃。
高年年当作没听见，轻“嗯”声，准备去换衣服，一扭头看到客厅桌子上的海报。海报平摊着，画中几个大头圆眼睛的娃娃正咧嘴冲天花板笑——大部分是高年年刚买回来，还有几张是王翠屏要求贴在家里的，这会儿也一并扯下。
“呵呵——”王翠屏跟过来，站在高年年旁边讪笑，心觉老脸有些挂不住，搓手道，“年年啊，我想了想，这画儿还是撕了吧，你不知道，昨天夜里上厕所——哎呦，那个，把我吓得哟，魂都差点吓没了，一晚上没敢闭眼。”
王翠屏来这边住的目的，高年年和贺文华也是后来才知道。
她先是说对狗毛过敏，后头又往家里客厅墙上贴了好几张海报。那种花花绿绿的，白胖娃娃怀里抱着条大红鲤鱼的图，高年年印象里还是几岁的时候，在哪个亲戚家的婚房里见过。新婚夫妻为备孕、求子，贴上这些图个吉利。
他们没有生孩子的打算，王翠屏清楚，弄这些意图明摆着——想抱孙子了。
“怎么了，妈？”高年年装傻充愣，叹息一声，道，“我还觉得挺好看的，瞧着也热闹些。”
她可不像贺文华那个傻的，只知道跟他妈据理力争，可一旦王翠屏红了眼，直抹泪，贺文华也没办法。毕竟那是他亲妈，王翠屏就他这么个孩子，其他过分的事也没做，总不能真将她逼得太狠。
再说，在家庭中，婆媳关系难处暂且不论，而独生子女与其父母所建立的亲密关系却尤为特殊，他们互相依赖，甚至具有“排他”性。
这是高年年所体会不到的。赵春漪有三个孩子，最信任高岑，最偏爱高岁。她自己倒是待高岑最特殊，可高岑明显跟高岁更亲近，对她则是疼爱的成分多些。
当时贺文华吵着要把客厅那几张画拿掉，还是高年年拦下来，劝贺文华：“妈贴张画而已，这有什么。”
高年年这个儿媳妇当得称职，转头她就依着王翠屏的喜好，从网上买回来十几张送子娃娃画，贴在家里角角落落，包括她房间，至于王翠屏现在睡的卧室，仅床头就占了两张。
画上娃娃憨态可掬，喜庆是喜庆，寓意也好。只不过这样弄得到处都是，好好的房子内部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猛瞅着还以为进了什么“送子”画展。
王翠屏大半辈子节约惯了，夜里起床上厕所都舍不得开灯，即便高年年发现后给她留夜灯，她会特意去关掉，宁可光线不好，撞到桌子、椅子，也要摸黑省那点电费。
不用想都知道，晚上不开灯，外头微弱的光亮投进屋内，映在画中娃娃白皙的脸上会是什么样的效果。何况还是满屋子的“白脸娃娃”。乍看之下，很是瘆人。昨晚下雨，家里又只有王翠屏在家，怨不得才一个晚上，她就忍不了。
“还是不要。”王翠屏连连摆手，“不贴了。”
王翠屏好歹活到这个岁数，人不呆。高年年和自己儿子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她不是看不出来。只不过她一把年纪，却拿高年年没办法，任谁看都觉得高年年这儿媳妇知道顺着婆婆。要是高年年也同自己儿子一样，一根筋反对，那倒好办。哪像现在，白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