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光耀从城南熙熙攘攘的集市上回来,在自己住的中堂屋没走几步,就又躺在客厅一个藤子做的太师椅上,刚要习惯的拿起芦苇扇,扇了两下就感觉出凉意了。
他看着手里的这把有些破损的扇子,脑子里忽然就闪现了一下城南集市上那个可怜的小姑娘。要是把小姑娘那把好芦苇扇子买过来,甚至于说好了全部都买了,让小姑娘快点回家,也许心里就有些暖意,慈善总是会使人得到心灵的慰藉。要不是因来了一个“多嘴的多驴”,搅了他的善意,说不定他会敲定了小姑娘和何玉茹娘儿俩的一举两得的好事儿,既帮助了这个小姑娘的生活,又使得我小儿子多了一个玩伴,还伺候了娘子的起居!多好的事儿!想到这儿,他看着手里的那把破芦苇扇子越看越觉着碍眼了,于是就随手丢在了一边。
此时,刘光耀脑子里都是城东三里店何玉茹娘儿俩的身影,这兵荒马乱的时候,想想他们不能在自己身边,心里觉着空落落的,隐隐不安起来。他觉得自己老了竟有了“艳遇”,还老来得子,这是上天给他一次不可思议的眷顾,不能辜负了天意,更不能怠慢了这娘儿俩!
那一年,他从天津跑买卖回来,在卫河东岸上坐摆渡船过河回东郡府,一眼就看到船头上坐着一个年轻姑娘,头上包着花围巾,抬头看着河两岸,然后痴痴的看着远方浅滩那些芦苇花出神。
突然,卫河河道中央起风了,河水起伏,摇晃着摆渡船,一船人赶紧伸出手找什么能扶住了。刘光耀经历过大河漕运,这点小风浪没在乎,却对坐在船头的姑娘有些担心起来,正要招呼姑娘小心,却猛地发现人家姑娘已经站在船头,迎着风吼唱起来了。
“赤壁鏖兵在下江,关云长丹凤眼细观其详,赤兔马拴在船头上,偃月刀只照的江水发黄。”
听着姑娘唱的充满激情的抑扬顿挫,看着那一招一式,仿佛眼前的早已被大水冲刷的河堤,就是面对着赤壁怀古,一个血性的关云长!刘光耀被姑娘在风浪面前的气定神闲和大气磅礴的架势完全惊叹震慑到了!
刘光耀知道这出豫东名戏《关公过江》,可如今出自一个小姑娘之口吼唱出来,如此巨大的反差,让他目瞪口呆,惊喜万分,心里就有了几分喜欢。还没容他回味几何来,更为惊诧的是,这个姑娘回过头来见到他,眼神愣了一下。
“您是东郡府的刘光耀叔叔?”姑娘也是喜悦的,落落大方的说。
“哦?你怎么认识我?”刘光耀有些想不到,还以为她认错人了,看自己是个商人模样,故意在人面前和有身份的人打招呼显摆什么。
“叔叔是贵人多忘事,还记得开封府何舵主召开的大会吗?那时我就见过您,年轻有为,风流倜傥,深得何舵主的厚爱和赏识!”姑娘一板一眼的说着,好像在说戏一样,沉浸在回忆中。
刘光耀惊恐不已,在脑子里极力回忆着十年前参加开封府何舵主召集的中原舵把子会。再看这个姑娘长得丰满而苗条,扭动的身子曲线优美,薄薄的单衣,白净的脖子一边有颗突显的黑痣在锁骨上晃动,眼神里有故事,更加炯炯有神,灵性十足。尽管和自己十年前见过的长得虚胖笨拙的小公主无法联系起来,也许是真的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
在那次二人偶遇相逢后,刘光耀在心里就放不下这个姑娘了。他感到黄半仙说的很神奇,难道这就是要开始改变家道的“艳遇”?也不知他用了多长时间,使了什么招数,没多久就让柳掌柜在三里店购置了一处宅院,悄悄迎娶了阴玉茹。逸园里的刘家老少竟然没一个知道他在外还有外室,整整隐藏了十年!当然,这也归功于他有个忠诚的嘴巴严实的,替他处理一切的柳掌柜。
他想到此,既感到欣慰又觉着亏欠她娘儿俩,可这儿还有两房太太,得等处理好再瞅准机会接到逸园了。
“老,老爷,坏了,出大事了!”柳掌柜进了屋,不像平时那样见了老爷那么不紧不慢的,恭恭敬敬的请早安,而是慌慌张张的,不知所措的,哆哆嗦嗦的,站在那里说话有些都磕巴了,气喘吁吁的说着,脸上由白黄忽悠一下子变的都苍白了,没了血色,还浑身哆嗦着,身子有些摇晃,分明是吓得不轻。
“啥大事?跟了我都多少年了?老了还沉不住气了?慢慢说嘛。”刘光耀看到柳掌柜这样慌慌张张的进来,就不高兴的埋怨着。
“我,我说了,老爷别别,别生气啊。我听三里店的黄半仙说,您的太太阴玉茹...”柳掌柜欲言又止,不敢说下去。
“玉茹怎么了?是不是她和我儿子听那个黄半仙说书听腻了,还要嚷着回开封府看大戏?你有时间就安排她娘儿俩去一趟开封府啊,出去散散心,别憋出毛病来。”刘光耀刚一听是这个,唯恐会有什么不好的消息,就有些低下声音,还故意漫不经心的说。其实他心里不由得地哆嗦了一下,藏匿的宝贝最怕见光,尤其这说到阴玉茹三个字,突如其来的什么消息,有些不祥之兆。
“不是,老爷,太、太太她跟人跑了!”柳掌柜说完,连自己就吓得低下头去,不敢看刘光耀。
“什么?玉茹跟人跑了?跟谁跑哪儿了?是不是回开封府了?瞧你办的事儿,叫我怎么好意思去见老丈人?这不添乱嘛!”刘光耀听了大吃一惊,一下子有些慌乱。
“不,不是。黄半仙说她跟一个跑马帮的年轻人跑了!往北不知道去哪儿了!”柳掌柜说着,上牙咬着下牙,恼怒的摇着头。
“你怎么搞的?老糊涂了?玉茹和我小儿子在三里店住的好好的,我正在还想着给她娘儿俩找个丫鬟,怎么就跑了?”刘光耀马上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气急败坏的训斥着柳掌柜,甚至于举起手里的拐杖要打人,“我也没缺她吃,缺她穿,还要和一个马帮的人跑了?这种事儿你平常都没察觉出来?笨死你了!”突然又想起什么来,不无担心的问:“对了,我小儿子呢?现在在哪呢?”
“还好,还好!小公子没带走,阴玉茹放到黄半仙家里了。”柳掌柜小心的说着,偷偷瞄了刘光耀一眼,“是啊,我也想不通啊!老爷您没亏待她啊?隔三差五的偷偷的还到三里店那儿看看她娘儿俩,还费劲儿瞒着大太太二太太,老爷也够辛苦的,她咋就没弄懂老爷的一片苦心!”
“好个屁!坏了我的大事!怎么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会给一个狗屁跑马帮的人跑了?是不是有人故意恶心我?”刘光耀恼怒的说。这种被带绿帽子事儿放在一般人身上也许不是个事儿,可让刘光耀这个大乡绅戴在头上,在东郡县城世面上号称“豪财主”的面子可就栽大了!要是宣扬出去,还办什么庙会?不让人戳脊梁骨耻笑?尤其那城北的朱老心儿正等着看他大笑话呢!刘光耀这样想着,看着眼前柳掌柜畏畏缩缩的不敢看他,更是生气。
他再也不会想到,自己精心“藏匿”了十年的外室阴玉茹竟然跟马帮的人跑了,还把儿子留给了他!他不相信这种事儿会发生在他这种富豪人身上,何况自己对这个小老婆疼爱有加,宠幸不及,对小儿子更是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喜欢!尤其在他即将要把东郡府城南的“三月三”庙会办成,让他光宗耀祖的时候。
刘光耀想,要说自己起庙会,修城墙,为东郡府增光添彩,树大招风?是不是有人背地里使坏?故意在“黑”他,让他出洋相?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说不定东郡府早就传开了,满城的人正等着看他刘光耀的笑话,围观看热闹呢!
他刘光耀是何许人也?大风大浪什么没见过?该来的还是来了,虽然是猝不及防,让他措手不及!
刘光耀一屁股坐在了那把太师椅上,丧气的丢了手上的拐杖,望着窗外,嘴里自言自语的。
“唉,我对不住人家玉茹啊!”刘光耀想到这些,有些懊悔的说,“她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能说会唱,知书达理,比我这个半老头子小二三十岁,当年受了老子的蛊惑,觉着碰到了一个江湖英雄,便不顾一切的跟了过来。”
“可她从跟了老爷,吃香的喝辣的,一样不少,在咱这城圈不比哪里差,老爷也没亏待她啊!”柳掌柜闹不明白说。
“你不懂的,玉茹从小野性惯了,从离开开封府,闯荡河东,到来到咱东郡府这些年,我又没得好好照顾,还不能让她进这逸园里来,委屈人家,耐不住寂寞,跟人跑了再正常不过了。唉,怨不得她哦。只可惜她脾气太倔,等不及我的安排啊!”刘光耀有些遗憾的说。
“我平常也给她透过老爷的想法啊,叫她再耐心等等,您这小儿子到了一定年纪,就名正言顺地安顿到刘家逸园里来。我还说了,就在这儿的西南那个厢房独栋院落,专门让她娘儿俩住!她还蛮喜欢的,叫儿子等着城里的爹接他们呢。怎么说变心就跑了?阴玉茹对得起老爷的一片情意吗?”柳掌柜有些气愤地说。
“不许说玉茹的坏话!是我对不起她娘儿俩,怨不得她。”刘光耀打断了柳掌柜的怨言,瞪了一眼,自责般叹息了一下,“唉,只可惜她放着福不享,跟着穷小子跑到北边去,有她罪受的!还好,她给我留下儿子,已经是对得起我了。等哪天一旦玉茹在那边受不住了,回心转意,我还是要她的,最起码儿子不能是没有娘的孩子啊!对了,我小儿子现在还在黄半仙那儿?他娘跑了,可别吓坏了我的宝贝小儿子啊,那可是老子的希望!”刘光耀忽然想起来什么,急切的问柳掌柜。
“老爷,放心吧,小少爷现在在我家,我老伴儿正好生伺候着呢,他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说他娘回他姥姥家串亲戚了。”柳掌柜说着,还凑上去,拿起芦苇扇子,帮着老爷扇扇风,借机也让自己沾个光,平复一下自己的忐忑。
刘光耀感觉出来凉风了,不耐烦的一把推开柳掌柜的手,嫌他殷勤劲儿没用到地方,有些气急败坏的说着,“你就别在这儿闲着碍事了,发生这种事情,你当掌柜的脱不了干系!赶紧给老子想个办法来啊!这要是传出去,让东郡府的上上下下都知道了,老子的脸往哪搁?说不定外面早就知道了!”
柳掌柜知道老爷的脾气,不敢在他面前辩解,只好畏畏缩缩的,一边点头哈腰,一边退出屋来。他走出庭院,望着整个硕大的逸园,安静的有些让人不寒而栗。哪里想到在战局混乱的当下,本来这儿犹如“世外桃源”,相安无事,却突然发生这档子“丑事”!想不让人猜忌都难,嘴长在别人脸上,哪里捂得住?
柳掌柜低着头丧气的走出逸园,心里却还在叫怨,一个活蹦乱跳的年轻少妇,你老爷都没拢住她的心,让我这个下人怎好看得住?让我想办法?能有啥捂住全城人的嘴?
他一边往家走,一边心里还在庆幸自己昨晚没有冒失的把小阴童直接送到逸园,现在得以有时间想个万全的办法,替刘老爷找一个“遮羞布 ”,挽回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