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鸿知道了爹的“艳事”败露,又如此设计安排遮羞,心中觉着既愤懑又焦急。老爹在他心目中的高大英武形象瞬间崩塌,可在东郡府社会上,还有江湖上混又离不开爹这杆大旗。
他进了逸园,急于见到老爹。他想,作为老爹最器重的儿子,把刘家大部分商铺交给自己打理,此时要是再没个表示,恐怕会惹老爹生气和失望的。到了爹中堂院正房前,他刚要掀开门帘,推门进去,听见里面有人正说着话,满是高兴和温馨的,就隔着门缝,看到爹正躺在藤式安乐椅子上和那个新收的“干儿子”刘仁在一起热络,一副老来得子,情意绵绵的幸福样子。他迟疑了一下,要不要进屋去。
他在屋外面听见老爹正给这个小儿子讲着他的辉煌家世呢,老爹的光荣历史他们当儿子的不知听了多少回了。
“儿啊,想当年,不知你娘给你讲过爹的历史没,爹是个你想不到有多厉害的爹!爹原来不叫刘光耀这个名字,而是叫特别土的名字刘铁柱,是这个县城东北乡下的一个叫做土窝村的人。等天下大乱,爹跟着村里人出来混饭吃,稀里糊涂的就当了兵,枪林弹雨,也不知是为谁打仗。后来脱了军装,跟着长官做买卖。又稀里糊涂的凭着命大,到了天津。”刘光耀说着就陷入自己的回忆中,“有一次,有个老王头是河南开封府的,你娘的老家。听说我是从一个过去宋朝时叫陪都北京的地方来的,很是和爹亲近。”刘光耀高兴地说,还从躺椅上坐了起来,”后来,老王头就悄悄告诉,要想在天津卫混,你得把自己包装一下,底子厚些,平头百姓出身会被人瞧不起。你找找家乡历史上有什么出名的大人物,可以值得炫耀的资本没有?”刘光耀说到这儿,连自己都要笑出来了。“后来,爹做了一件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自己出来闯天下,拉个大旗作虎皮未尝不可啊!改个名字就如改变命运一样!从此,爹就听从了老王头的忠告,找算命的改名叫王光耀。”
“爹改名了?连姓也改了?命运也改变了?”刘仁听着睁大了眼睛问。
“哪儿有那么容易?事在人为,天意难违!在那个信奉出身论英雄的年代,崇尚老子英雄儿好汉的信条!”刘光耀说着,脑子里闪现着以往无比辉煌的岁月,”从此爹就一路走来,十几年来混的风生水起。后来,爹带着家眷和财富回到了东郡府,把名字也改成了刘光耀,一家子安顿才下来。”刘光耀说完,有些失落也有些惬意。
刘仁听爹讲的辉煌历史,又环视爹的屋里,怎么也和三里店那个说书的黄半仙嘴里讲的北京天津卫的故事对不上号,也许爹在的天津卫只是个小霸王吧?
“儿啊,你来到这个大家庭了,以后慢慢就知道爹是咋回事儿了!”刘光耀突然说着打断了刘仁的遐想,想起来什么,从太师椅上起来,好像有些惆怅起来转身回里屋去了。
刘仁看着爹从里屋出来,没了刚才讲故事的神采奕奕,倒是一脸的凝重,手里拿着一样东西。
“江湖险恶啊,逞强一时,却不会得济一世。爹在江湖上混久了,深知知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爹见好就收。那些年,东郡已经沦落为相对闭塞的县城了,谁个知道爹是什么来路,江湖人称,豪杰不问出处......”
一直躲在屋外的刘鸿听着爹还在不停地讲他那些“光荣历史”,他早就听腻了,觉着爹多少有些虚构的经历糊弄小孩罢了,正要打断屋里爷儿俩的亲切话,却听到这个“外来户”突然说了句什么,让他没进屋去,想听出个究竟。
“我想我娘了,爹。”刘仁可能听着爹的过去也闹不明白,没意思了,就心血来潮冒出一句来。看着眼前爹的诧异,他还天真地问,“听柳掌柜说我娘去开封我姥爷家了,你啥时候带着我去接娘啊?”
“啊啊?咳咳,好好!儿啊,你娘走的正好!昨天不是听你李叔说,东郡府战事又要起来了,马上要有血光之灾了!不知闹到什么天地呢。儿啊,爹本来给你娘准备了一个生日礼物,谁知道你娘没这个福分!唉--”刘光耀看着小儿子对自己讲的辉煌成就没了兴趣,还要找娘,就觉着是一种讽刺,就感叹一声,想缓解一下自己的尴尬,觉着累了,在太师椅边又躺下来了。
“爹,您给我娘买生日礼物了?我娘早就嚷嚷着,还埋怨爹忘了她的生日呢!给我看看行不?”刘仁突然来了兴致,伸出小手,用期盼的眼光望着刘光耀。
“哈哈,爹一说给你娘的礼物,瞧你眼睛瞪得圆圆的,大大的,爹喜欢!好好,爹给儿子拿来!”刘光耀也是被小儿子的情绪感染了,来了兴致。
他像变戏法一样从身上拿了出来,托在手里一个精致的盒子,虽不大,可四面都镶着金边,还有把小铜锁摇晃着,然后从腰里拿出一串钥匙,其中有一把精致的小铜钥匙拿在手里,小心翼翼的打开那个盒子上的铜锁,然后掀开盖,里面安安静静的躺着一块玉牌,玉牌上方有个缎子编织的小坠穗,煞是好看!
“这是啥东西?像个小石头板。”刘仁不认识这是什么宝贝,奇怪的问。他知道这是爹给娘的生日礼物,就故意睁圆了大眼睛,吐吐小舌头,扮个鬼脸儿。
“呵呵,我的儿啊,这可不是一般的石头!是一块无饰玉牌,是爹从天津专门给你娘准备的生日礼物,还让人开过光的!”刘光耀说着,略显遗憾和寂寥的样子,看着这块玉牌有些出神。
“给我娘的玉牌?”刘仁惊喜的脱口而出,可突然就想起娘不在身边了,马上意识到什么了,沮丧的低下头来。
“唉,你娘出远门了,她享受不了爹的礼物了!”刘光耀说完,也是很沮丧的样子。他从盒子里拿出那块玉牌,看着她致密细润,晶莹剔透,温润淡雅,在手里把玩着,犹如往日抚摸着阴玉茹,顿感惋惜,哀怨忧愁,“我老了,本来送给你娘的这块无饰玉牌,就是想着这兵荒马乱的日子里,让你们娘儿俩平安无事。谁知道你娘怎么想的,让人蛊惑了,不要咱爷儿俩了,够她有罪受得!要是你娘在,现在该多好啊!”
“爹,你等会儿,我也有礼物给您!”刘仁忽然想起什么,一下子站起来,转身掀开门帘,似乎要和正站在门外猫着腰的刘鸿撞个满怀了,他也没多想,还给二哥做了个鬼脸,飞也似的跑到爹给安排的小厢房去了。不一会儿,刘仁拿着那张自己从三里店带过来的一幅画,小跑着没顾得上还站在屋外的二哥打招呼就进了屋。
“爹,给,这是娘和我给爹的礼物!喜欢吗?”刘仁说着急急地打开,让爹赶紧看。
刘光耀看着那副水彩画,没看懂似的,伸手从一旁桌子上拿来一副老花镜戴上,赶紧装着很是欣赏的样子看,“儿啊,这是你画的?给爹讲讲这里面都是啥意思?”刘光耀把刘仁揽在怀里,一起看着那幅画。
“这是娘给我讲的故事,从前有一只小动物被人追杀,碰见了一个好人,那人救了它!娘讲的时候还流泪了,说让我画出来,还说不让爹看。那日我离开三里店,见娘把这幅画贴在墙上,我,我想娘这次离开是让爹看到了就会明白。”阴童眨巴着眼睛,有些弄不明白娘的用意,就看着爹说。
刘光耀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这是阴玉茹让他从儿子画的画里读出画外音,她不便直说出来心中的苦衷?他再仔细看着那张画,画上好像还有个穿长袍的人,站在山岗上,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得下意识的用手摸到了那条残疾的腿,在脑子里思索着。
在很久很久以前,在山西的一个山坳里,他的货物被一群土匪劫持,伙计们四散逃命,自己被一块石头绊倒摔断了腿,但还是有幸躲在了一个山洞里。他刚要喘口气,突然一只小白狐狸惊慌的跑了进来,浑身哆哆嗦嗦的,腿上还流着血,看到他似乎在眼神里祈求来救它,他不由得脱下身上仅有的一件羊皮大衣丢在了小狐狸的身边,小狐狸见势赶紧躲在了大衣的后面。他模模糊糊记得,原来是在小狐狸的后面有一群打猎的军人,有个当官的骑着马追逐着,正好跑到了山坳,土匪见有当兵的来了,以为是来剿匪的,丢下货物跑散了。他赶紧从山洞里出来,见到了那个军官,说明了情况,那军官一听他是东郡府的,竟然跳下马来,很是惊喜,说自己舅舅家就是东郡府做买卖的,让他没有想到。他把自己拉运货物的伙计们从四处躲避的地方叫出来,感谢这些“天兵天将”的救命之恩,并拿出一些稀罕物件给那个军官表示感谢,那军官只说对猎物有兴趣,扬扬手带着人马走了。等他想起来那件羊皮大衣还在山洞里,让人拿去时,却找不到了,也不见了那只小白狐狸,他当时心里还有些缺憾。尤其后来他回到东郡府费尽心机怎么也没找到那个当官的“舅舅”,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他把在山西的这场奇遇“劫难”一直压在心头没给外人说。
“难道儿子画上的小动物是只狐狸?阴玉茹要想告诉什么...”刘光耀没敢想下去,感觉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看着眼前的小儿子,不就是一个普通的男孩嘛!阴玉茹要是个异物,她生出来的孩子也和人的孩子不一样,岂是儿子现在的样子?刘光耀觉着自己一时想多了,摇摇头,苦笑了一下。他的脑海里一时没有头绪,只是觉着阴玉茹这个狠心的女人丢下他们父子,消失的无影无踪,留下一地鸡毛,不得不自己来收拾这个尴尬处境。
“爹,我想娘了!她到底去哪儿了?告诉我,我去把娘叫回来,咱还在一起!”刘仁眼睛里的泪水已经在灌满的眼眶里流出来了,“吧嗒吧嗒”的掉下来。
“儿啊,不哭不哭,有爹在!你记着,爹一生走南闯北,是个在江湖上站得住的人物!什么都不怕!啊?!”刘光耀安慰着儿子,心中却感觉有些底气不足了,说出来的话都没以往那样响亮。
“爹,我还是有点儿怕,怕你们都不要我了。”刘仁怯怯的,懦弱的小声说着。
“来,儿子,把这个戴上!”刘光耀说着,把那幅画放在桌子上,随手把玉牌上的金丝坠绳展开来,挂在了刘仁的脖颈上,“听着,只要这个无事牌在你身上,就当爹和娘在你身边,保佑你万事如意,平安无事!”这一刻,刘光耀突然眼睛直直的看着儿子郑重其事的说着,顿觉着沧桑无比,好像就要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来一样,给孩子交代后事一般。
一直在屋外偷听窥探的刘鸿,对这爷儿俩的“亲昵”劲儿心里早就气炸了,要在以往凭爹对自己的器重,他会掀开门帘进去让爹做个解释,可现在他知道了爹的“丑事儿”露馅了,以往对爹的崇拜褪色不少,再听到了爹对弟弟的这般“交代”,不知道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就强忍着心里的不满,满脸堆笑的的进去了。
“爹,这个小兄弟既然是您金兰的孩子,必是我辈弟兄,何况又是留洋的家眷,岂有怠慢之礼?您看是不是让我带弟弟出去玩会儿,让我们兄弟加深一下感情?”刘鸿故意没捅破那层爹的遮羞布,还当真相信了爹的说辞,关切的问候着。
刘光耀抬头看见老二进屋了,就停止了和这个“干儿子”的交谈,脸上还有意的掩饰了刚才面善慈目的样子,想要装出严父的威武,训斥一下儿子。
“老二啊,爹早就知道你在门外了!爹看来对你没看走眼!还是你小子懂爹的事理。你也不小了,家里有个什么大事,拿个主意的,做个主断的,该有人出来顶上,不能光指望爹罩着。爹岁数大了,有个什么差错的,出个幺蛾子的,该你去替爹出面消灾解难了!老大,三儿都拿不上台面。你们也不能光仗着霸道,好鞋不扎脚,胡作非为。出来混总是要还的,以后做事儿也给自己留条后路才对!再说了,这些日子也该打听外面的动静,多关注城墙上的旗帜变化!”
“儿子明白,从心里认可老爹的教诲!不敢有半点造次。儿子想了,今后,我们哥四个拧成一股绳,把老爹的家业发扬光大,让您老颐养天年,善始善终,登峰造极,极乐世界......”刘鸿还在脑子里搜肠刮肚找好词儿,可惜肚里没几滴墨水。
“呵呵,好了好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这兵荒马乱的年代,明哲保身,不出大灾大难就是福啊!你也小心点了,肚里没货一张嘴就露馅了,也该学学新东西了!”刘光耀打断了老二的话,有些规劝和教诲的说。
“是是是,儿子一定听爹的!”刘鸿惭愧地说,心里却没了以往的敬畏。
“我娘说了,书到用时方恨少,事非经过不知难。”刘仁看着这个哥哥的窘迫样子,接过话来说了一句。
“瞧瞧,你这小弟多聪明!老二,我把这个孩子交给你了啊,带带,相互帮衬着,兄弟齐心其利断金!要是这天不变,将来你们不可限量,创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了,爹也就放心地颐养天年了!”刘光耀说着,把刘仁往刘鸿的身边推了一下,就势往安乐椅上躺下,迷上了眼睛,悠哉悠哉地摇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