扈太尉板着一张脸，“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不如谢宰说说有何高见？”
谢玄之放下手中的茶盏，站起了起来，“为臣者，便理应为陛下分忧，如今各地灾情严重，梁京城外无数流民，但实际上没有人愿意背井离乡，皆为生活所迫。若是他们在家乡便能有一日一顿饱饭，也不至于到梁京来。”
桓太傅摊了摊手，“这我们也明白，可是粮食哪里来？”
“在座各位都是门阀世家的话事人，瞒者瞒不识，难道各位老家的粮仓里就没有满仓的余粮么？”
在场众人表情顿时严肃起来。
“谢宰可知你是在说些什么？”扈太尉向左边举高了手抱了抱拳，“这大梁江山是陛下的江山，我等臣下怎敢越矩，替天子赈济？这怕是传出去了，人心不齐呀！”
谢玄之这个提议，根本就是在拿他们割肉放血。
就连萧令月听着，也觉得胆大了些。但是谢玄之嘱咐过她少言，她便不方便说些什么。
他的出发点的确可以解决问题，但是这些地方门阀世家又怎么可能愿意听之任之。
谢玄之轻笑一声，走到扈太尉面前，“敢问太尉，在羡阳郡，扈家有多少人丁？”
扈太尉察觉到了他的来意不善，反问道，“你谢家在陈郡又有多少人丁？”
谢玄之一脸坦然，“谢家宗族一共四百三十六人，奴仆两千余计，佃户五十万余。士大夫纳人头税，谢家便知缴纳这四百三十六人的赋税。士族田租无需赋税，佃户向门阀缴纳地租，丰年如此，可到了灾年，佃户有时连地租都付不起，门阀催收，佃户只能举家逃命，也就成了如今的流民。自古皇权不下乡，这些佃户饿了肚子，自然应当门阀来救济，何该事事劳烦天子？”
谢玄之一笔一笔，算得太过清楚，就连扈太尉也不知该如何反驳。
可他身边的年轻男子却拍了拍桌子，站起来对他骂道，“谢玄之，你也是世家门阀，你屁股是在哪边放着的！你不会娶了一个萧家的女人，就将自己也当做萧家的赘婿了吧？”
谢玄之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扫了扈太尉一眼，“扈太尉，管好你的人。”
扈太尉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根本不打算管，只是碍于面子，淡淡地提醒了一句，“丰茂，别闹。”
扈丰茂也听出了自己亲爹并不是真的要自己停下来，于是更加拔高了嗓门，“爹，谢宰根本就是在欺人太甚！这次明明就是世家内部的商议，他却偏偏将这个女人带来，他什么居心，各位叔伯们都该看清楚了吧！”
在座的世家话事人们不由窃窃私语起来。
萧令月也忽地感觉紧张地发抖，她从未想过，天还没变，这些世家门私下就没有把皇权放在眼里了。
可突然，一阵猛烈地撞击声惊到了众人。
谢玄之抓着扈丰茂的衣领，狠狠将他砸到了一旁的朱红立柱上。
“放肆！哪个女人？既知是门阀世家商议，你们羡阳扈家又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陈郡谢家面前颐指气使！”
众人心中微微震动，各个哑了声。
扈太尉亲儿被打，心中有气，听着谢玄之这话也只能暂且按下怒意，转而卖惨。
“谢宰，纵使我儿有再多不是，我这个亲爹还在这里，我可以教导他，你又何必动手，对父欺子，简直无礼！”
“我谢玄之今日便是无礼了，扈太尉又当如何？”
沉默。
死寂般的沉默。
这时，一阵清朗的声音打破了这死寂。
王循之从人群中站了出来，拱了拱手，“今日祖父身体不适，吹不得寒风，便让循之代表王家前来商议。如今百姓为重，琅琊王氏愿意听从谢宰所言，赈济欠收佃户，先帮百姓度过这个灾年。”
他原本坐在角落里，萧令月没瞧见他，如今听他自愿放血，萧令月也对他多了几分敬意。
谢玄之却摇了摇头，“王中丞错了，不是赈济欠收佃户，是赈济百姓，也包括欠收的自耕农。”
这样一来，议论反对声便更大了。
“佃户本就为门阀劳作，我们出米粮赈济也算说得过去，自耕农可从不归门阀管，也从未为门阀纳过一分地租，我们又凭什么白养他们。他们缴纳税赋是向朝廷缴纳的，要赈济也该朝廷赈济！”一向温和的桓太傅也不愿再妥协。
王循之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佃农还好说，可若是自耕农也要赈济，我回去实在不好向祖父交代。”
谢玄之见着萧令月一副欣赏的样子，坐回了原位，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小声问，“就这样便把你唬住了？”
他转头，又对着王循之道，“王中丞算盘倒是打得响亮，只管佃户，那饿着的自耕农便会为了能吃上口饭会卖掉田地沦为佃户，门阀便可借此兼并更多的土地，朝廷的赋税就更收不上来了。”
萧令月大惊，原来其中还有这层意思。
“我并未这样想。”王循之否定道，“只要朝廷的赈灾粮发放及时，自耕农便不会饿肚子，又何来土地兼并一说？”
“天高皇帝远，梁京的粮食想要运送去外地，且不说有没有半道截粮的山匪，即便是到了，许多地方也要一个多月甚至一个半月才能见着粮，饿殍遍地，等不了那么久。”
所有人都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我们没有这个义务去救助佃户以外的人。”
“谢家如今虽是天下门阀之首，可门阀与门阀间也没有没有从属关系，谢家自己愿意赈济，便自行赈济好了。”
“这些粮食说破了天也该是朝廷出的，愿意救助佃户，我们已经发慈悲了。”
门阀们一步也不肯退让，反而纷纷开始打起了兼并土地的主意。
萧令月看向王循之，王循之却避开了她的眼神。
他既非王家家主，也不可能枉顾王家的利益。
这能在这里收手吗？
萧令月下意识地去握住了谢玄之的手，至少此刻，只有谢玄之能为万方百姓说上话。
他答应了她，要救万民于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