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之轻轻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
随后，他又朗声问众人，“大司农在何处？”
室内灯火明灭，每个人脸上都难看极了。
大司农站了出来回话，“下官在。”
“如今朝廷的粮仓有多少余粮？”
他这样问，众人便都松了口气，以为他是打算妥协了，找朝廷要粮。
大司农规规矩矩地报道，“梁京所储六百三十二万石，另有四方两方，总计一千零三百二十八万石。”
桓太傅闻言，跟着道，“那应当是够赈济百姓的，又不一定要从梁京运，从其他各地调度便是。”
谢玄之神色一凛，“开仓，我要验粮。”
一声震惊四座。
大司农的脸色难看地像是刷上了一层黑漆，嗫嚅了半晌，他才道，“没有天子御命，恕下官不能开仓。”
“但若是本相持有天子口谕呢？”
今日谢玄之陪萧令月在各世家转悠了一圈，根本没有进宫，又怎么可能有天子口谕？
这下，连萧令月都犯糊涂了。
“谢宰在家休养了这么久，是何时取得的天子口谕？假传圣旨可是重罪。”扈太尉提醒道。
“是公主替陛下传口谕于本相的，扈太尉不信，大可进宫去问。”
假传圣旨可是死罪，萧令月是萧明祎的唯一血亲，要是问起来，即便明知这道口谕是假的，萧明祎肯定也会说有过此事。
何况谢玄之现在明摆着是在帮着萧家对抗门阀，萧明祎就绝不可能说半个不字。
“好呀。”扈太尉忽然大笑起来，“谢宰既然有陛下口谕，要查便查，大司农你扭扭捏捏的做什么？只是今日夜已深，谢宰即便要查也得等到明日再查，不然举着火把去，多容易走水呀。你说是不是？”
“扈太尉说得对，那大司农今夜可要好生提防，切莫真让粮仓走水了。若是明日入账的数目和实际储量对不上，各地有无卡扣，都是要拿话来说的。”
众人不欢而散，人散去后，扈太尉气得摔碎了手中的茶盏。
“谢玄之！你得意不了几天了！”
另一边，萧令月和谢玄之上了马车，相对无言了好久。
她这是第一次感觉到来自满朝文武的压力，她几乎被压得喘不过气来，谢玄之却还能在其中侃侃而谈，甚至占据上风。但她也越来越看不透他了，他像是真心在为萧家皇室谋算，毫无私心，反而是其他的朝臣，都算计着如何能成铁打的世家，不愿意分一点利给百姓，共同度过这次难关。
可她前两世的经历不是错觉，这里到底哪里出了错？萧令月一时想不明白。
“公主为何这样看着某？某方才斤斤计较的样子把公主吓着了么？”
他少年时不是这样，他总是豁达潇洒，似是对什么事都满不在乎。即便婚后萧令月觉得他人变深沉了，也未见过今日他这般步步紧要不放的样子。
“不是，夫君为国为民，妾又怎会被吓到？妾只是在想，明日他们又会找什么法子来应对，咱们还能抗衡得住么？那群人明明在陛下面前都是忠臣贤良，甚至不少人曾经也都是名士们口中的‘谢党’，如今却怎么忽然变了。”
谢玄之轻呵一声，“公主可知某在这群人里，也算是外戚？历朝历代，说到昏君就离不开外戚专权，宦官当政和后宫干政，公主可知是为何？”
“为何？”
谢玄之娓娓道来。
“因为这个皇帝根本号令不动天下的门阀。皇帝是受门阀扶持上位，自然会给门阀优待，许他们占有大量的土地。而后，门阀们便为了自身的利益不停地去兼并土地，上述上奏都说是为百姓谋福祉，但每一条都是给自己谋私利。”
“皇帝也不是傻的，看穿后便不愿与士大夫相商，只能转而去寻求外戚，太监，甚至后妃们为自己出谋划策，这些外戚、太监、嫔妃们毕竟没有学习过治国那一套，政治智慧比不过士大夫，难免不误国。继而成了人们口诛笔伐的奸佞、妖妃。”
“今日公主也应当看清这群忠良的嘴脸了吧？”
这些话信息量太大，在萧令月脑子里反复滚了好几圈才想明白，可想明白后她又冒出来了新的疑问。
“你们谢家，不也是门阀吗？”
谢玄之：……
他不悦地离萧令月坐远了些，带着醋意道，“日后替你得罪人的事莫找我了，找你的循之兄去。”
萧令月知道自己这是说错了话，他才帮了她，她也不能用了就扔，只好转头又去哄他。
“我与王循之确有相交，但君子之交淡如水，我和他之间的关系又怎么比得过和夫君的情深意笃呢？”
谢玄之见她主动示好，也作了起来。
“君子之交？呵，什么君子之交是能一起上青楼的？某可也从未与人去过那种地方。”
萧令月只好主动朝着他凑了过去，用肩膀蹭了蹭她，“妾也只是为了去取取经呀，昨日都说了，夫君莫非不信我？”
倏地，她的下巴被谢玄之捏住。
“取到经了么？”谢玄之问。
萧令月点了点，一双皎洁的杏眼扑闪扑闪。
“可也未见公主愿意对某用。”
话说的文绉绉的，还不就是馋她身子么？
萧令月垂下眸，佯装做不好意思的样子，“夫君总不能让我在这马车上施展吧？若是不慎春光乍泄，被人瞧见了，说不定夫君也是要同我一起背骂名的。”
“某从不怕背骂名。”
谢玄之松开了手，俯身吻向她的唇。
萧令月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闭上了眼，任君采撷。
吻了好一会儿，谢玄之才又把她搂进了自己的怀里，低声道，“某从不怕背骂名，更不求清流雅望，终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萧令月不置可否，心中却有些怪怪。
反叛谋逆之人，自然不怕背骂名，更不求清流雅望。
马车停在了谢府门口，李在忠在门边张望着，见谢玄之下了马车，便马上来到他的身边，问道，“相爷，可有什么要事需要老奴去做？”
谢玄之嗯了一声，“照先前安排的，明早送娘回陈郡，若她不肯，莫伤着她，此外无论用什么手段都必须将人送走。”
“是，相爷。”
萧令月不解地望着谢玄之，“这样强硬的手段对长辈，是不是不太好？”
“某是在为母亲好，亦如母亲当初为某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