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近,郑志远越发地忙了,他不光得抓生产,还要算数据、搞汇报、争先进,一刻都不得闲。
不过他的精气神儿,比起前几年,那可大不一样了。
前几年,尤其是兆宇他妈刚走的那会儿,郑志远恨不得天天住在办公室里,一两个月都不愿意回一趟家。
可现在,他干完了活儿就想往家里跑,一分钟都舍不得耽搁。
就拿今天来说,他的三车间终于替厂里争到了“市劳模集体”的荣誉,厂领导请客吃饭,席间对他大加赞赏,搞得其他几个车间主任心里那真是五味杂陈。
可身为主角的郑志远,只是简单地敬了一圈酒,就说要回家。
当然有人不乐意,话里话外都是他不识抬举的意思。
幸好厂长替他说话,“志远这是家里有人等着呢!行,你快回去吧,路上小心点啊。”
郑志远从饭店包厢出来,才发现外头在下雪,下得还挺大,风也刀子似的刮人脸。
可郑志远心里却热乎乎的,尤其是一进被服二厂的家属院,看见他家亮着灯的窗户,郑志远越发觉得现在这有“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才是真的舒坦。
他刚走到屋门口,就发现伍霜萍已经拿着扫炕笤帚等着了。
“等急了吧?”郑志远说完就发现家里好久不用的折叠餐桌撑在客厅,上头摆了满满一桌子的菜。
理应已经上床睡觉的郑兆宇正坐在桌边,俩手攥着筷子,死死地盯着中间那盆羊蝎子,时不时吸溜上一口口水。
“你也听说了,耳朵够尖的啊!”
郑志远笑着用冰凉的手指头捏了捏伍霜萍小巧的耳垂,冰得伍霜萍缩了缩脖子。
“听说什么了?”伍霜萍边问边继续拍打着他身上的雪。
“咱们车间拿了今年的‘市劳模集体’啊,合着你不知道啊?那怎么做了这么多菜?”
“爸爸,生日快乐!”郑兆宇突然跑到他跟前儿,大声冲着他喊。
郑志远茫然地看着儿子,又扭头去看伍霜萍,正把他外套往门后挂的伍霜萍看他那样子,忍俊不禁,“真忙得连自个儿生日都忘了?”
她眼睛定定地看着郑志远,再开口的语气变得极认真,“郑志远同志,今天是你31岁的生日,祝你生日快乐!”
郑兆宇到底是个孩子,眼睛大肚子小,啃了两块羊蝎子,又吃了几个饺子,就饱了。
伍霜萍伺候他上床睡觉回来,郑志远一把就把她抱住了。
“自从兆宇他妈走了以后,我都忘了我还有个生日了。”
郑志远有点喝多了,舌头都不大利索了,“谢谢你啊霜萍,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啊?”
伍霜萍轻轻摸了摸郑志远有点扎手的头发,觉得是时候开口了。
“志远,我有个事儿想跟你商量,行吗?”
“不用商量,什么事儿我都答应你。”郑志远笑着松开伍霜萍,直接用手抓了块羊蝎子就开始啃。
“我想把淼淼接过……”
“除了这件事儿,这件事儿绝对不行。”郑志远用力摇头,态度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语气也冷了下来。
“我还说怎么突然给我过生日呢,还给我……嗝……烫了酒。”郑志远把羊蝎子往面前的盘子里一扔,整个人泄气地往椅背上一瘫,“合着是鸿门宴呢!”
“什么鸿门宴呀?这不是跟你商量呢嘛!”伍霜萍殷勤地给郑志远倒了一杯酒。
“霜萍,我知道你心疼淼淼,可陈建胜说到底也没虐待孩子,是不是?是孩子自己绕不过这个弯儿,你给她点时间就好了。”
伍霜萍知道郑志远说的没错。
那天淼淼刚说完自己一天吃半个馒头就行,陈建胜当场就给气笑了。
“你个死丫头还真是会装可怜!还一天就吃半个馒头?一顿让你吃半个馒头,你得闹翻了天。我前两天买的卤猪头,放阳台上冻着,今儿吃的时候才发现鼻子跟耳朵都没了,你这丫头还挺会吃的。”
陈淼梗着脖子根本不看陈建胜,只一个劲儿地小声嘟囔着,“你就是对我不好,你眼里只有弟弟!”
“弟弟多大,你多大啊,什么事儿都跟弟弟争,你有点当姐姐的样儿吗?”陈建胜没好气地吼她。
“霜萍姐,我能这么叫你吧?”抱着孩子的女人也紧跟着开口解释。
“这里头的事儿我真得跟你说清楚。自从生了战战以后,我跟建胜确实把大半的心思都放在战战身上。不过对陈淼,那肯定既没缺衣更没少吃呀,我不是那种蛇蝎心肠、出门让人戳脊梁骨的后妈!”
她唯恐伍霜萍不信,直接把她拉进了屋。
伍霜萍进屋发现,这个家已经变得陌生异常,家具是重打的、窗帘是新换的,又添了不少了电器。
就只有陈淼那间屋,还留有几分她记忆中的模样。
“这都是我给陈淼买的新衣裳,你瞧瞧。”
女人拉开陈淼的衣柜,从里头拿出了好几件全新的棉服,还有加绒的羊毛裤,款式不算新,不过质量都不次。
“可她是一件都不穿,就要穿你给她做的这身。至于吃饭,更是没少了她的。”
女人说着叹了口气,“就是建胜脾气不好,陈淼呢,也拧。这爷俩动不动就掐起来,我这个后妈在中间也真是不好劝。正好你在这儿,你劝劝陈淼,让她稍微懂点事儿,行吗?”
“霜萍,咱们过日子得朝前看是不是?真接回来,这仨孩子咱们怎么养啊?你想累死我啊!更何况,我还想跟你要个咱们自己的孩子呢!”
郑志远说着把伍霜萍拉到自己怀里,把脸贴到她的肚子上,又紧紧地攥住了她的手,“登记介绍信我都开好了,等过了年,咱们就去把证扯了吧。”
“……好,我听你的。”伍霜萍闭上眼睛,用力抱住郑志远,努力不再去想陈淼看到自己那一刻的眼神。
郑志远说得对,她得朝前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