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日子对伍霜萍来说，就像是被大太阳晒褪了色的陈年挂历，久远得跟上辈子的事儿似的。
孙秋莉的出现，却让她陡然意识到，其实从她跟陈建胜离婚到现在，才过了还不到一年的时间。
“真是你啊霜萍，我都没敢认！”孙秋莉眼看着伍霜萍走到自个儿眼前，满脸惊讶地上下打量她，“你现在看着，跟之前可不大一样了。”
伍霜萍的模样其实没什么变化，她总是漂亮的。
可在孙秋莉看来，伍霜萍以前的漂亮就像是包着软糖的那层糯米纸，随便揉一揉、搓两下，就破得差不多了，而且她总是怯生生的，有时候连笑看起来都苦的。
可现在的伍霜萍，漂亮得舒展又有底气，像刚才那样微抬下巴、肆意飞扬的明媚笑容，这在过去，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她脸上的。
“这位是？”郑志远开口询问，伍霜萍才想起要给这俩人介绍彼此。
“这是孙秋莉，是住在……之前楼上的，很照顾我。秋莉姐，这是郑志远，被服二厂的，我对象。”
“哦，郑主任，您好您好！”孙秋莉恍然大悟地跟郑志远握了握手。
她早就知道有这么个人，却是第一次见到真人。传闻中的郑志远是个色眯眯的糟老头子，实在是跟眼前这个模样不差的大高个儿对不上号。
“你们慢慢聊。霜萍，我到前面等你。”郑志远说着就推着自行车走远了。
“秋莉姐，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儿吗？”
“嗐，是你大闺女陈淼。其实具体咋回事儿，我也不清楚。就是这几天，一到饭点儿，她就给撵到楼道里罚站。你说说这么冷的天，又刚下过雪，那楼道里风嗖嗖的，真是不怕给孩子冻出病来！”
孙秋莉边说边叹气，“另外你家淼淼也是真犟，我让她来我家，她也不来，就非蹲楼道里头。哎，我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得跟你说一声，虽然你跟建胜离了，可淼淼到底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不是？”
羊蝎子没能吃成，伍霜萍跟郑志远匆匆打了个招呼，就蹬着自行车往汽水厂家属区赶。
她停车的地儿不平，车撑子都没能撑住，自行车轰隆一声砸在地上，她都没心思扶。
伍霜萍一上三楼，就看到了小一年没见的大闺女陈淼。
她正背靠着紧闭的屋门，盘腿坐在又冷又脏的地上，自顾自地抛丢着几块煤核。
陈淼明显长高了一大截，可身上穿的还是伍霜萍去年年初给她做的那套棉袄棉裤。
棉袄小了，紧紧地箍在身上，看着就难受。
棉裤也短了，脚脖子都露在外头，冻得又青又红。
而且都脏得一塌糊涂，原本的漂亮花色都看不出来了，袖口跟领口更是黑得发亮，老远一瞧，活像个小叫花儿。
“淼淼？”伍霜萍试探着叫了一声。
陈淼猛地抬起头，眼睛直勾勾地看向伍霜萍的方向。
她小脸脏兮兮的，嘴角还沾着干硬的馒头渣子，那副眉头紧皱的警惕模样，跟伍霜萍记忆里那个没心没肺、爱笑爱闹的漂亮丫头一点都对不上。
伍霜萍的心像是被谁狠狠攥了一把，又酸又疼。
她一直以为陈淼跟着陈建胜肯定比跟着自己强，根本没想到陈建胜个王八蛋连自己的亲闺女都这么苛待。
“妈？”陈淼的声音轻得像是怕吓跑了伍霜萍似的。
“哎！”伍霜萍赶忙应了一声，快步上前握住她的手。
陈淼的眼睛在一瞬间活了起来，立马起身扑到她的怀里，“妈！”
“哎，妈在这儿呢！”伍霜萍紧紧地搂住闺女，眼眶热得发烫，她赶忙反手拭去，捧起陈淼的脸细细端详，“怎么瘦成这样了？没好好吃饭吗？”
“淼淼快进来吃饭吧，别再惹你爸生……”
一个抱着孩子的陌生女人边说边拉开了屋门，她一看到伍霜萍，立刻转头冲着屋里喊，“建胜，你出来一下。”
“个死丫头不进来是吧？那就是还不饿，再饿她两顿，保证看着饭比看着亲妈还要亲！”
披着棉袄的陈建胜心烦气躁地吼，他见到伍霜萍先是一愣，然后又乐了，“哟，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你来干什么？”
“这么冷的天，为什么把淼淼关在外头，还不给她饭吃？”伍霜萍气冲冲地质问他。
“这都是她自己挣的！你知道她能干出什么事儿吗？往弟弟的奶瓶里加盐！”
陈建胜提起这事儿就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就要打，陈淼一猫腰就躲到了伍霜萍的身后，扯着嗓子喊，“我没有！我本来是想放糖的，结果……我又不是故意的！”
“你还敢犟嘴？”陈建胜一撸袖子，伸手就去逮陈淼，又被伍霜萍给挡住了。
与此同时，伍霜萍惊讶地发现，那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居然也在跟着劝陈建胜。
“哟，一年没见，伍霜萍你胆子见涨啊，这有人撑腰了，是不一样哈！”陈建胜用舌头剔了剔牙，扭头往地上啐了一口，阴阳怪气道。
“淼淼已经是大孩子了，你不能动不动就打她。”
伍霜萍面上镇定，其实还是怕得不得了。
只要陈建胜一抬手甚至是稍稍提高点嗓门，她就吓得心突突地跳。
可她知道自己不能躲，她要是躲了，就更没人挡在陈淼前头了。
“我管教我的孩子，跟你有什么关系？看不惯啊？那你接走啊！”
陈建胜谈及大闺女的归属，就像是在讨论一条路边碍眼的流浪狗。
“不过我可听说你跟那个姓郑的要结婚了，他愿意再多养一个吗？你可别今儿领走，明儿又送回来，我这可不是百货大楼，还兴退货！”
陈淼再早熟，也还是个孩子，陈建胜的弦外之音她压根听不明白，只知道她妈想带她走。
“妈，你带我走吧，我肯定听话，我现在还会做饭了，而且我吃得也少。”
她一脸认真地看着伍霜萍，黑乎乎的指尖忐忑地撕扯自己脏污的袖口，“我一天吃一个……半个馒头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