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七,是即菏年前的最后一个集。
一大早,特意请了半天假的郑志远跟伍霜萍,就带着哈欠连天的郑兆宇,还有尚在睡梦中的陈萧一块儿去采买年货。
准一家四口逛了一圈,该买的都买的差不多了,伍霜萍想回去,郑志远却非要拉到她去百货大楼的二楼转转。
“我听说有个柜台从香港进了一批可时兴的女士棉服了,咱们去看看。”
“行啊,要是真好看,我就回去自己做一件。”
“你傻不傻呀?”郑志远要不是两手都拎满了东西,肯定得戳伍霜萍的脑袋瓜儿。
“做什么做?上班还没做够是吧?好看的话,咱们直接买!”
“买多贵啊,自己做能省不少……”伍霜萍的话没能说完,因为她看到了陈淼。
陈淼跨背着个老大的红色塑料袋,正艰难地从百货大楼门口挤出来,笨拙又急切地追赶着已经走到大马路上的陈建胜。
她今天穿的衣裳总算合身了,不过明显是男孩子的款式,头上棉帽子应该是新买的,大了不少,跟口锅似的,连眼睛都挡住了,陈淼时不时就得往上推一下。
她背着的大红塑料袋里装满了各色年货,鼓鼓囊囊的,底儿都快拖到地上了。
每下一级台阶,陈淼的脚都会跟塑料袋磕绊一下,看起来随时都有可能摔上一跤。
可陈建胜却对此浑然不知,他搂着媳妇儿,大步向前,还时不时逗一逗她怀里戴着虎头帽的小男孩。
陈淼眼看着陈建胜要过马路了,她一着急,三步并做两步地下台阶,结果脚下一绊,直愣愣地扑倒在地上。
她赶紧爬了起来,连身上的土都顾不上拍。
陈淼人没摔着,可塑料袋却摔破了,里头的年货撒了一地,来往的人也不在意,就那么踢来踩去的。
她当时就慌了,一边大声喊爸爸,一边伸出冻得通红的小手捡年货,委屈得小脸儿皱成一团,却还是努力憋着不掉泪。
“你说说你,这么大了,连点东西都拿不住,一天天干什么吃的!”
陈建胜回来找陈淼了。
他不耐烦地驱赶着众人,把年货捡回袋子,装到一半的时候才发现袋子破了个大洞,就干脆塞到陈淼怀里让她抱着,等捡完了,陈建胜又没好气地抬脚踢了闺女屁股一下,“赶紧走,整天磨磨唧唧的。”
“哦。”陈淼应了一声。
她明显给踢疼了,可又不敢说,只好边追陈建胜,边偷偷伸手去揉。
“霜萍!”伍霜萍突然听到郑志远喊她,才恍然发现自己已经快从百货大楼门前的台阶上跑下来了。
“百货大楼在这边,你走错方向了。”
郑志远说着松开郑兆宇的手,轻轻推了他一把,“瞧你妈迷糊的,快去把她领回来。”
“妈,走吧。”郑兆宇抓着伍霜萍的指尖,仰头冲她说。
伍霜萍看着满脸期待的郑志远,轻轻握住了郑兆宇的小手。
她注意到郑兆宇手上正戴着她前两天才织出来的毛线手套,可她闺女的手上却什么都没有。
郑志远看到伍霜萍回来,明显松了口气,他刚要开口说点什么,却又一下愣住了。
因为伍霜萍把手脖子上的那只金镯子给撸了下来。
“志远,是我对不起你。”伍霜萍抱歉地冲郑志远笑了笑,没等他反应,就把金镯子塞进他的口袋,抱着陈萧去追她大闺女了。
陈淼觉得塑料袋越来越重,根本抱不住,一个劲儿往下掉。
她喘着粗气,抱着塑料袋蹲在地上,歇了一会儿,刚要起身继续走,怀里却是一轻,她诧异地抬头一看,才发现是她妈帮她把那塑料袋拎了起来。
陈淼一下子就委屈得不行,哽咽地喊了声“妈”,抱着伍霜萍的腿,呜呜地哭了起来。
“这破袋子你们自己背吧!”伍霜萍把那塑料袋朝着陈建胜扔过去,里头的年货撒了一地也不在乎。
她轻轻拍了拍陈淼的背,“淼淼,咱们走,回家!”
陈淼觉得自己在做梦。
就算是现在,她一路抓着伍霜萍的衣角,跟着她走进那间小小的宿舍,闻到妈妈熟悉的味道,钻进妈妈专门给她铺好的被窝,踩着妈妈给她灌好的热水袋,陈淼还是觉得自己在做梦。
她直勾勾地盯着在缝纫机前忙碌的伍霜萍,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淼淼快睡吧!我给你,还有妹妹做过年的新衣裳。”伍霜萍笑着劝她。
陈淼摇了摇头,她不想睡,也不敢睡,唯恐睡醒了,发现自己又回到爸爸跟那个女人的家里。
这样的梦她已经做过好多好多次了。
可听着缝纫机那极富节奏的声响,陈淼的眼皮变得越来越重,像是糊了厚厚的一层浆糊似的,她到底还是睡着了。
陈淼是被叫醒的,她猛地从被窝里坐起来,紧张地四处张望,一惊一乍的样子把妹妹都给吓醒了。
“衣裳我给你做好了,快试试吧。”
伍霜萍把哼唧着要哭的陈萧抱了起来,陈淼这才注意到,一套崭新的棉袄跟棉裤已经放在了自己的枕头边上。
棉袄上是红白细格的,上头配着一排精巧的盘扣,伍霜萍还用雪白的纱线给棉袄勾了假领子跟小口袋。棉裤则是大红的,裤脚是一圈纱线勾的木耳边。
陈淼一穿上就美得不行,立马跑出去在厂宿舍区跟家属院里嘚瑟了一圈,直接就把厂里的那些女工都给勾过来了。
“这可是《上海服饰》上最新的式样,我也想给我妹妹做一套来着,可看了半天也没弄明白,霜萍姐你都做出来了啊!”
陈娇娇围着陈淼一个劲儿地看,“哎呀,这领子勾得可真板正!”
“霜萍姐,这漂亮小丫头是谁啊?”
她边说边揉了揉陈淼的小脸蛋儿,“可真是个美人坯子,这长大了还不知道得迷死多少小伙子呢!”
“我大闺女。”伍霜萍用两股毛线串好了家门钥匙,挂在了陈淼的脖子上。
“在你这儿过年?”陈娇娇也知道伍霜萍离婚的事儿。
“不是,她以后就跟我了。”伍霜萍把钥匙捋正放好,抬头笑着说,全然不在意众人惊骇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