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队，哪有他这么办事儿的啊？”老徐是车队里年纪最大的，老古板一个，最见不得这种没规没矩的年轻人。
“这烟都送出去了，又要回去？懂不懂点事儿了还？他这么干，那就是坏了咱们车队的规矩，这以后可别怪咱们不客气，大家伙儿说是不是啊？”
“就是。他姐在前头发，他在后头收，这姐弟俩把咱们当猴儿耍呢？”
“行了吧，都少说两句！”夏文亮低声呵道，他特意把办公室的门掩上，才敢继续往下说。
“他刚从大狱里放出来，又跟道上的大哥称兄道弟，他眼里能有什么规矩？还跟他‘不客气’？我看你们一个个是好日子过够了！都给我听好了，以后这位爷来队里，你们能躲就躲、能避就避，别上赶着找晦气，知道吗？”
夏文亮原以为伍霜龙来车队上班，只是为了应付他姐，最多也就点个卯，没成想他还挺当回事儿。
除了第一天拿了烟就走，后头的日子他是既不迟到、也不早退，车也学得挺快，不到俩月就拿到了驾照，然后就跟他讨活儿干。
夏文亮不敢给伍霜龙安排太累的活儿，思来想去，干脆让他给周边县市的小商品市场送货，压根儿没想到这纯是给自己找罪受。
伍霜龙不到20就进了监狱，一关就是10年。
监狱里头怎么跟人打交道的，夏文亮不清楚，他只知道现在的伍霜龙，对正常世界的人情世故，那真是一窍不通，三言两语不合就能跟人吵吵起来，有回还差点动手打了人。
其实这都无所谓，因为有那更麻烦，只要是稍微复杂一点儿的工作流程，伍霜龙就搞不明白，那脑子就跟团浆糊似的。
伍霜萍之前说伍霜龙参加过高考，考了400多分，能考到北京去，夏文亮现在觉得纯是吹牛不上税，就他那脑子，别说高考了，连10以内的加减乘除算着都费劲。
夏文亮教了他没有一百回，也得有七八十回了，也不知道伍霜龙是不是故意的，每次不是漏了这个，就是缺了那个的。
夏文亮光是给他擦屁股就已经够难的了，问题是还不敢冲人发火。
他这日子一天天的，过得别提多憋屈了，急得嘴角都烂了，大泡一个接一个长，就没有好的时候。
“夏队，出大事儿了！”夏文亮这天正对着镜子往嘴角抹药呢，队里的小朱就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
夏文亮手一抖，那点药粉全倒到了脸上，连眼睛都糊起来了，却唯独漏了嘴角，气得夏文亮直接把空药瓶朝着小朱砸了过去。
“什么大事儿？天塌下来了？我跟你说，要是没有正经的，我把你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真出大事儿了，潍城小商品批发市场那边打电话过来，说是早上送过去的那批货少了100套运动服！”
“少了100套运动服？没数错？”夏文亮蹭地一下站了起来。
自从他当上这个车队队长，队里送货还没出过这么大的纰漏呢。
“潍城这段时间是谁送货啊？”夏文龙边翻单子边焦急地问。
“还能是谁啊？咱们伍大爷送的呗！”小朱冷笑着道。
整个车队里，小朱是最看不上伍霜龙的那个，一有机会就拿话阴阳怪气地刺他。
夏文亮明里暗里提点过他好几回，他也不听，就知道扯着嗓子嚷嚷，“你们怕他我可不怕，蹲大狱他还蹲出脸来了！”
夏文亮知道小朱是心里有道坎儿过不去。
他有个表哥，只比他大一岁，前两年都快大学毕业了，据说工作都分配好了，人好生生地走在大街上，谁也没招谁也没惹，结果却被个刚出狱的男人抢走身上的钱，还给捅了好几刀。
原来前途光明的大好青年现在却只能半瘫在床上，连屎尿都控制不了，愁得爹妈天天在家里以泪洗面。
“他来之前，咱们车队哪出过这种事啊？要我说，这就是狐狸尾巴终于藏不住，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小朱这些话都是看着伍霜龙说的。
“小朱你别瞎说！”夏文亮横了小朱一眼，“霜龙，到底咋回事儿？是不是货卸错了地方？”
夏文亮特意给伍霜龙铺好了台阶，可伍霜龙根本就不顺着那台阶往下走。
他坐在角落的椅子上，慢条斯理地掰着手指的关节，在一声声脆响里无所谓地开口，“没卸错，我都是照着单子来的。”
“照着单子来，那怎么会少了100套？你偷出去卖了对吧？夏队，咱们报警吧！”小朱说着就要给附近的派出所打电话，夏文亮赶忙按住他的手。
“这到底怎么回事儿，还没弄明白呢，叫什么警察呀！”
“夏队，你不能因为他是伍霜萍的弟弟，就这么包庇他吧？”
“你跟我姐是什么关系？”伍霜龙一听，当即起身来到夏文亮面前，他个子高、块头壮，又故意露出他的右脸，微微眯眼逼近夏文亮，把他心吓得差点儿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我跟你姐什么关系都没有！”夏文亮声儿都劈了，“真的，我对天发誓，不信你问你姐去。”
伍霜龙挺直身子、双手插兜，上下扫了两眼夏文亮，“也是，你这个怂样儿的，我姐指定看不上你。你们问我为什么少了100套运动服，我不知道。反正货，我是一件不少地给运过去了。你们要是不信，那我也没办法，实在是不行，弄死我吧！“
“哎，你这人耍什么横啊？进过大狱了不起是吧，我跟你说别吓……”
小朱还没说完，伍霜龙就抬手捏上他的下巴，他使了个巧劲，只听咔地一声，居然把小朱的下巴给生生卸了下来。
在场的人都唬得一愣，小朱则难以置信地大张着嘴，努力想把自己的下巴推回去。
可推了半天也推不动，小朱又气又急，冲着夏文亮不断发出意义不明的怪叫，夏文亮看着他那副狼狈样儿，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可一屋子的人都不敢动，伍霜龙扒拉开满脸眼泪跟口水的小朱，接起了电话。
他刚听了两句，就把听筒扔到了夏文亮的身上，夏文亮手忙脚乱地接住，不知所措地看着伍霜龙。
“听啊！”伍霜龙一声令下，夏文亮赶紧把话筒往耳朵上扣，第一次搞反了，立马调了个个儿。
对面的人说了没两句，夏文亮就听明白了，原来是那100套运动服给卸在了小仓库，清点的时候小商品市场的人给搞忘了。
夏文亮挂了电话，就赶紧给伍霜龙赔起了不是，“霜龙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个小屁孩儿不懂事儿……那什么，你给他安回去呗。”
“我在大狱里头只学会了怎么卸，没学怎么安，自个儿去医院瞧瞧吧。”
伍霜龙从口袋里摸出车钥匙，扔到桌上就往外走，快出办公室了，他才跟想起来什么似的回头看了小朱一眼，“哎，你稍微快着点啊，这要是耽搁久了，说不定就安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