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萍姐，按理说你挣的也不少，你们一家三口花，应该绰绰有余呀，怎么这一天天的，手头就从没宽裕过呢？”
胡思静边说边打量伍霜萍身上的连衣裙，又伸手摸了摸腰带，“这裙子做得真好啊，料子也挺，不便宜吧？别说咱们厂了，就这整一片儿，最时髦的也得数你伍霜萍了吧。这市面上流行什么衣服款式，都不用去商场、逛大棚，看你就知道。”
“就这100块钱，你……还有你们家那俩丫头，平常少做两身漂亮衣裳，不就都省出来了吗？孩子那么小，知道什么丑俊啊？再说你也快40的人，天天还这么扮俏，有意思吗？”
其实不光是胡思静，厂里不少人都这么觉得。
伍霜萍一开始还解释呢，“都是旧衣裳改的，花不了几个钱”，可后来她发现根本就没人信，大家伙儿早在心里认定，她们母女仨就是把钱都花在了打扮上，也懒得再说了。
“思静，你要是没别的事儿，我就先走了。”
伍霜萍没那么贱，别人阴阳怪气地数落自个儿，还能乖乖听着。
“先别走啊，这有200，你拿着。”
胡思静从衣架的坤包里掏出一个大红的皮夹子，抽出了两张100的，递给伍霜萍，伍霜萍注意到她那皮夹子满得拉链都快拉不上了。
“我们老郑的钱也是辛辛苦苦、一滴汗掉在地上摔八瓣儿挣出来的，霜萍姐可千万记得还呀。”
“我就借100。”伍霜萍只从胡思静的手里抽走一张纸币，然后把早就写好的借条递给她，“等我发了工资，我就还。”
她临出门的时候，才想起手里还攥着郑兆宇给她剥的那根香蕉，直接往旁边的柜子上一搁，“这香蕉我一口也没吃，给你放这儿了。”
第二天，伍霜萍就带着陈淼去了少年宫。
陈淼异常兴奋地趴在舞蹈教室的门玻璃上，往里头瞧，她挑来拣去，最后报了民族。
不过，她学得不算太顺利，民族舞老师说她有天分，可惜启蒙实在是太晚了，身体的软度不够，尤其是基本功，比班上的其他人差了一大截。
如果真想练出来，就必须得下苦功夫，所以陈淼每回下了课，都比别人晚走，想着能多练一会儿是一会儿。
“淼，我先走了，明天学校见！”陈淼的同桌马晓雯正巧也在少年宫学跳舞，虽然她学的是拉丁，不过俩人的教室倒是紧挨着。
“哎，明天见。”陈淼跟马晓雯挥手再见，正准备回教室再练练后下腰，却意外遇到了胡思静。
“我还以为你妈跑来找我借钱是真遇上什么难事儿了，合着是送你学跳舞啊！”
胡思静眼神不善地打量了一会儿陈淼，再开口更阴阳怪气了。
“陈淼啊，阿姨跟你说两句实话，你可别不爱听。这跳舞啊唱歌的，可都是艺术。搞艺术呢，都得拿钱生堆，这家里没钱，有些东西就不应该沾边儿，挺没意思的，知道吗？”
胡思静知道自己是在欺负小孩儿，可她没办法，她实在是太嫉妒了。
她嫉妒伍霜萍，更嫉妒她那俩漂亮闺女。
一个离婚的女人带着一大一小俩闺女，按理说，这日子就应该过得痛苦难捱，跟在泥地里挣命打滚儿似的，满身的狼狈不堪才对，可她们娘仨却永远都漂漂亮亮的，跟故意气她似的，简直没天理！
眼前的陈淼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往那儿一站，亭亭玉立，就跟棵水嫩鲜亮的小白葱似的，就连身上的练功服都比别人的漂亮些，虽然也是黑色的，却加了不少晶莹的亮片跟飘逸的褶皱，一看就出自伍霜萍之手。
胡思静今天是来给郑兆宇报跆拳道的，路过舞蹈教室的时候，她只是随意地瞥了一眼，就立马注意到陈淼。
她跟其他中学生站一块儿，活像是一只骄傲的白鹤站在一群秃尾巴鸡里头，实在是太碍眼了！
“我妈借了你多少钱？”胡思静发泄完就要走，却被陈淼拽住了袖子。
“100块钱！我还有借条呢，不信啊？不信回去问你妈去！”
胡思静说完就大力甩开陈淼的手，一脸嫌恶地拍了拍衣袖，“一点礼貌都没有，扯坏了我衣裳，你赔得起吗？没家教的东西！”
陈淼当然没问伍霜萍。
她第二天一放学，就跑到少年宫找民族舞老师，说自己不学了，要退学费。
老师舍不得她这样能吃苦的好苗子，问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陈淼摇头说没有，一门心思地要退钱，老师没办法，便把学费一分钱不少地退给了她。
“跳舞没意思，一天到晚不是下腰就是劈叉的，疼都疼死了，我不想跳了。”
陈淼回到家，就把退回来的学费，拍在了伍霜萍的缝纫机上。
“前两天不还跳得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伍霜萍还没问完，陈淼就已经扭身回了卧室，她掀开被子钻了进去，任凭伍霜萍在外头怎么叫怎么哄，都不搭理，只躲在下头一个人默默地流眼泪。
伍霜萍从床上爬起来，无奈地看着被子隆起的那一大包，心里愁得不行，想着是不是所谓的叛逆期到了，颇有几分怅然若失地出了卧室。
趴在旁边写字台做作业的陈萧一看她妈出去了，立马放下笔，小心翼翼地把脑袋拱进被子里。
“姐，你真的不想跳舞了？”她笨拙地蠕动着，努力想要靠近陈淼，却被陈淼没好气地伸手扒拉到一边。
“不想！”陈淼扭头把脸往被子上用力蹭了蹭，好让被面儿吸走她不断涌出的眼泪，“跳舞可没劲了，我再也不想跳舞了。”
“姐，你别哭。”陈淼不知道妹妹为什么能发现自己在哭，这丫头古灵精怪的，好像都知道，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要不这样，你再等等，等我长大了挣钱了，我送你去学跳舞，行吗？”
“等你长大了？”陈淼眼泪还没停，就被妹妹孩子气的话给逗得乐出了声，“等你长大了，你姐我估计腿脚都不灵便了，还跳舞呢？跳六都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