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志远瞬间有些恍惚,过往的记忆跟眼前的一幕,当即如薄纱般重叠交错在一起。
兆宇他妈最喜欢海了,他俩当年第一回见面就是在海边。
出事儿之前,一家三口最后一次出来玩,也是在海边。
郑志远还记得自己当时借了台相机,给兆宇他妈拍了好些照片,可照片还没洗出来,她人就没了。
他呆立原地,根本没意识到右手抓着的两瓶汽水都掉到了沙滩上,橙色的汽水冒着泡,咕嘟咕嘟地灌进了脚下干涸的砂石里。
伍霜萍看到他,先是笑着扬了扬手,然后就察觉到不对,当即紧张地变了脸色,抱着陈萧、拉着郑兆宇,一脸焦急地朝他跑了过来。
郑志远看到她裙子在海风的吹拂下,巨大的裙摆宛如浪花一般,在她的小腿边翻滚着。
“志远你没事儿吧?是不是中暑了?”伍霜萍的神情焦急又关切,掏出手绢细细擦拭着他脸上的汗水,手绢散发着花露水的香味。
郑志远一把攥住伍霜萍的手,伍霜萍的脸瞬间就红透了,羞涩也有,可更多的是紧张。
她想要挣脱,却被察觉到她意图的郑志远攥得更紧了。
“你干嘛呀,孩子都看着呢!”
“看就看。”郑志远看着伍霜萍,他的眼神里混杂着恍惚憧憬还有惊讶,不过更多的是失而复得的快慰。
伍霜萍根本不敢跟他对视,只能心虚地低下头,一时心如擂鼓。
“兆宇,想让霜萍阿姨当你妈妈吗?”郑志远突然问儿子。
他刚问完,就发现伍霜萍整个人突然变得异常僵硬。
郑志远以为她是害羞,还轻轻拇指蹭了蹭她的手背安抚。
郑兆宇仰头看着他爸,他正忙着用舌头舔那块粘在上牙膛的牛轧糖呢,根本没注意听郑志远问的什么,只是胡乱点了点头。
伍霜萍知道自己赢了。
回去的路上,郑志远又变回了一个月前的体贴模样,帮她拿包、替她抢座,还殷勤地让自己靠着他的肩头打会盹儿,又叮嘱兆宇小点声,别吵到霜萍阿姨跟萧萧妹妹。
“孩子我抱着就行……哎哟,这孩子可真乖,跟谁笑眯眯的。”他甚至还把陈萧接了过去,之前他是碰都不愿意碰一下的。
“好了,你快闭上眼,到地儿我叫你。”
郑志远说着伸手盖在伍霜萍颤抖的眼皮上,心思盘算的是自己得赶紧找时间、想办法,把他爸妈的思想工作给做通了。
伍霜萍乖乖闭眼装睡,车快到站的时候,郑志远把她叫醒了。
她从郑志远怀里接过睡熟着的陈萧,下车的时候又偷偷塞给兆宇两块牛轧糖,才跟俩人说再见。
回家之后,伍霜萍发现院里没人,她猜想钱红珠应该是回屋歇着了。
她把陈萧小心地放在自己的床上,脱力般地把包胡乱扔在地上,然后拿着脸盆,从院里接了盆凉水回来。
伍霜萍把毛巾打湿,用力擦了擦脸,表情木然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活像在看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她突然抬手,狠狠扇了自己两巴掌,声音大得把熟睡中的陈萧都吵醒了,吓得孩子哇哇大哭。
伍霜萍赶忙去哄孩子,被扇的那侧脸颊肿得高高的,还火辣辣的疼,可伍霜萍只觉得自己活该。
在今天之前,她从没想过自己会变得堕落至此,居然利用起了根本不懂事儿的小孩子,一想到这些,她就羞愧不已,觉得没脸再面前郑志远父子。
可问题是,她只觉得羞愧,却是一点都不后悔。
伍霜萍知道,就算再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她还是会这么做。
郑志远对她来说,根本就是救命稻草,她就算拼尽一切、出卖灵魂,也会把他死死抓在手里。
伍霜萍觉得好累,身心俱疲,不到八点,就带着陈萧躺下了。
只是她睡得并不踏实,一直都是断断续续地做噩梦,以至于半夜被女人歇斯底里的惨叫声惊醒时,伍霜萍都不确定自己是睡着还是醒了。
她抖着手拉开灯,在昏暗的光线下努力定了定神,才听出来是钱红珠在叫。
伍霜萍突然想起,周全昨天下午被派到省里学习了,总共要去三天。
她赶忙下床往堂屋跑,急得连鞋都忘了穿。
“姐,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伍霜萍摸着黑,跌跌撞撞地进了堂屋。
她摸索到灯绳,开灯一看,发现钱红珠正抱着肚子,面容狰狞痛苦地在床上打滚儿。
“霜萍,我要死了!啊,我要疼死了!周全你个挨千刀的王八蛋,你害死我了!”
钱红珠又叫又骂,伍霜萍凑近一看,才发现她已经浑身汗透,身下铺的褥子也湿了一大片,还有羊水不停地往外流,这眼瞅着就要生了!
“姐,你别怕,我现在就送你去医院。”
伍霜萍立刻跑出去找街坊帮忙,大家伙儿连夜用人力车把钱红珠送进了医院。
当天夜里,钱红珠就生了,生的是个闺女,取名周瑶。
钱红珠的爸妈挺开心,可她婆婆一听是个闺女,就立马说自己腰闪了,躺在床上起都起不来,“红珠的月子我是伺候不了了。”
钱红珠她妈身体不好,强撑着伺候了两天,高血压就犯了,做饭的时候差点厥过去。
到头来,钱红珠的月子是伍霜萍帮着伺候的。
她事无巨细、样样周到,别说钱红珠了,就连她妈都不好意思,可伍霜萍只让她俩安心。
“我离婚那会儿,要不是我姐让我住过来,我跟萧萧连个睡觉地儿都没有。”
“这有什么呀,那小偏房空着也是空着,你过来帮了我多少忙啊!等过两天,你姐夫有空了,我让他再给你好好收拾收拾,我看天棚下雨的时候还有点漏水,窗户的漆也掉了些。”
“不用了姐,我过两天要去被服二厂上班。”伍霜萍边说边抱着瑶瑶拍奶嗝,陈萧站在竹编推车里,瞪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好奇地到处张望。
“厂里分了我一间宿舍,我打算带着孩子搬过去。”
“确定能去了?哎呀,郑主任这事儿办得还真是麻利!”
钱红珠既替伍霜萍开心,又舍不得她走,“可那宿舍才多大点儿啊,哪有住家里舒坦,你该上班上班,继续住我这儿,不好吗?咱俩还能有个伴儿!”
“姐,我以后肯定常回来看你,真的。”伍霜萍笑着把瑶瑶放回了钱红珠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