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万鸿带着大家参观房间，说起当年的事情。
“十几年前了，我在浙州医院对面的饭店门口晕倒了，是杨医生救了我。”
“原来是你啊，真没认出来。”
“杨医生是救的人太多了，这都能忘？”
“你和现在完全不一样啊，那时候一脸……”
“一脸晦气相，是不是？”
“哈哈哈哈，真的是，这哪儿认得出来？”
“十几年了，你倒是什么变化都没有，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是吃了防腐剂吗？”
杨敏敏哈哈大笑：“金老板难怪会发财，太会说话了。”
气氛马上热络起来，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拼凑当时的场景。
那是秋天，杨敏敏刚开始读研，去浙州医院找汪院长讨论研究方向，她对汪玉成还有点别扭，拒绝了一起吃饭的邀请，在医院对面的饭店打包完炒面，走到门口遇到个倒地的男人，脸色煞白，捂着胸口。
“我还记得你说你是医生，叫我不要怕，边上就是浙州医院，我不会有事。”
“然后你就晕过去了，的确凶险，心脏骤停。”
杨敏敏马上给金万鸿做胸部按压，一边大声叫人帮忙，饭店里刚好还有个浙州医院的护士，接手做了按压，杨敏敏冲回医院通知了急诊科，又拿了AED冲回来给金万鸿做了电除颤。
“你可真是命大，黄金4分钟，1秒钟都没浪费。急诊医生赶到的时候心跳已经恢复了，我还赶着回学校，看你状况稳定，就没再跟进。要算起来，你是我救的第一个人。”
金万鸿说当时他老婆刚手术完，他陪了通宵，没吃没喝，秋老虎，太热了，他刚灌了一瓶冰水就觉得不对劲，走了几步脚发软就倒下了，“我拼命抓着你，你说我会没事的，我特别相信你，当时感觉你就是来救我的仙女。”
金万鸿在康复后感谢了所有参与抢救的医生，这些年来还陆陆续续捐资在全市投了20个AED，唯独没有找到杨敏敏，直到这次看到新闻视频，他一眼就认出了杨敏敏：“这么多年，总算找到救命恩人了，可惜我太太没能了这个心事。”
他们已经参观过了客厅、餐厅、书房，一切都洁净、奢华，但并没有看出任何女性生活的痕迹，杨敏敏本来就有疑惑，听到这里朝金万鸿看了一眼，金万鸿叹息：“走了好几年了，晚期乳腺癌转移，还好，脑转移，最后不是很痛苦。”
气氛变得凝重，好在这时金万鸿推开了一个房间的门，杨锐锐第一时间发出惊呼：“牛逼啊！”
房间很大，四壁是顶天立地的展示柜，放了好多乐高成品，中间一张黑胡桃木的桌子，上面是搭了一半的大家伙。
“千年隼，”杨锐锐惊喜地说：“专柜都不一定有现货。很贵吧？”
杨锐锐凑近去看，眼看着就要上手，杨敏敏说：“别乱动，掉了零件可麻烦。”
金万鸿说没事的，他是老玩家了，常备很多配件：“真要掉了直接找代理商订，我是vip中的vip了，这点特权还是有的。”
金万鸿告诉杨锐锐：“喜欢千年隼是吧，我过几天给你一个。还有什么喜欢的，随便挑。”
杨敏敏这才看到墙角堆了很多还没拆封的乐高，金万鸿解释：“我太太喜欢玩，她走了之后，我也玩上了，玩了才知道，主要是可以打发时间。我当年太忙了，又没孩子，让她有太多时间要打发。人啊，到知道什么东西更重要的时候，往往来不及了。”
气氛又有些凝重，好在张志远赶到了。
张志远从样貌、打扮到做派都特别符合金融男的刻板印象，用E到不能再E的姿态圆滑地调节气氛。
先是说郑一鸣好像更白了，“像话吗？一个男人长这么白太浪费了”，他看了杨敏敏一眼，一脸坏笑使劲捏了郑一鸣的肩膀：“好嘛，有在练啊，更壮了。”
然后是久仰那套，才见几分钟，张志远就“敏敏姐”、“锐锐弟弟”地热络起来，关心了杨敏敏的手，又问了杨锐锐的学习情况。
最后是夸了金万鸿越来越有中年男人的魅力，“郑一鸣这种帅哥和您一比就被比下去了，就显出深度不够了，您这样的，能轻轻松松迷死下到18岁，上到81岁的女性，是我奋斗的方向。”
金万鸿对着杨敏敏笑：“听到没，他才叫会说话。”
郑一鸣也奚落他：“可不是，自动驾驶模式，怎么说怎么有。”
说完挨了张志远轻轻一拳，郑一鸣并不反抗，也没多余的动作，杨敏敏观察下来，觉得他们之间有老友见面的默契，却并无情侣间久别重逢后的暧昧，郑一鸣表情始终是淡淡的，还流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
“是我奋斗的方向”这句，是直男才会说的，当然不排除是场面话，但刚才郑一鸣的脸红还在杨敏敏心里，杨敏敏愈发怀疑起来，要不就是这两个人演技超群，要不就是露馅了。
相处这些天来，郑一鸣和她之间的暧昧之处都涌上来，杨敏敏心事如波涛翻动，一会儿是喜，一会儿是忧，一会儿是疑惑，一会儿是愤怒，她自己都搞不清楚到底想要什么。
金万鸿的厨子宣布开饭，五个人坐下来边吃边聊，杨敏敏的右手还有些不方便，金万鸿非常自然地用公筷给她夹菜，说是尽地主之谊，也是对救命恩人应该有的态度，杨敏敏还是很局促。
金万鸿问出杨敏敏的受伤始末，很是感慨：“杨医生，你平时一定很累吧，太为别人着想的人当医生，太消耗自己了。”杨敏敏听出他的真诚，很是感动：“也还好，习惯了。”金万鸿又为吴飞虹的命运发愁：“得了这种病，家里人还不一条心，她命苦。夫妻吧，能一起享福的多，能一起吃苦的少，我看得多了，我们男的普遍不如你们女的，事到临头能讲情义的太少。”杨敏敏想到自己的妈妈，心里一酸，难得有男人说句公道话，这么一想，瞬间觉得金万鸿可亲起来，不再局促。
金万鸿又问起郑一鸣的工作情况，郑一鸣说正在设计乳腺癌术后患者用的内衣，谈到市面上产品的各类缺陷，金万鸿深有同感：“这是好事，积德的，我太太就没用上满意的。如果有什么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说，不是客套话。”
有金万鸿这样热情的主人，又有张志远这么能干的客人，饭局进行得颇为流畅，杨敏敏暂时把郑一鸣的事情放到了一边，享受这顿饭，厨子相当可以，她看得出杨锐锐也吃得很满意，只有郑一鸣，还是淡淡若有所思的模样。
饭局到了后半场，金万鸿忽然变魔术一样端出一个蛋糕：“杨医生，生日快乐。”
杨敏敏一愣，这个日子，她还以为只有她记得了。
金万鸿解释：“冒昧了，我做了点功课，时间太紧张，蛋糕准备得不够好。”说完又拿出一个卡地亚的表盒：“买得也仓促，下次一定更用心。”
杨敏敏打开表盒，是一块玫瑰金的手表，表盘上亮闪闪的一圈钻，鳄鱼皮的表带，她不认得具体型号，但这个牌子，这样的配置，显然是好价格。
杨敏敏推开：“太贵了，吃了蛋糕意思意思就行。”
金万鸿推回去：“我这条命都是你救回来的，这哪儿贵了，你是觉得我这条命不值吗？”
张志远也起哄：“那还是送得太便宜了，我看原地转房产证都不过分。”
杨敏敏只能收下手表。
郑一鸣有些讪讪，问杨敏敏为什么不告诉自己，杨敏敏说本来想晚上回家说的，“老鸭煲里下点米线，意思一下得了，37岁的女人，没那么想过生日。”
“那也不能不告诉我啊，好歹给你做碗面条，哪儿有这么见外的？”
杨锐锐也表示不满：“姐，你是把我和郑哥都当外人了。”
金万鸿问起两人的关系，杨敏敏从头开始说，被郑一鸣打断了：“金总，你会叫让张志远叫我们一起来，是已经知道了吧。”
金万鸿微微一笑：“我是想搞明白一个关键问题。”
郑一鸣说：“直接问吧，咱们效率高一点。”
“那我就直接问了。你们现在是房客和房东的关系、打工人和老板的关系，对不对？”
杨敏敏点头，郑一鸣摇头：“不止，还是好朋友。”
“只是好朋友？”
郑一鸣和杨敏敏互相看了一眼，郑一鸣问：“金总，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如果只是朋友，”金万鸿转身对着杨敏敏说：“杨医生，我知道你还是单身，我也是单身，能给我个机会吗？”
就连最会说话的张志远都愣住了，呆了小半分钟才反应过来：“金总，太man了！我就说，迟早得转房产证！”
郑一鸣一脸怒色：“你闭嘴。”
这之后气氛就完全无法收拾了，饭局匆匆散了。
回到家是晚上9点，杨锐锐非常识趣地拎着几盒金万鸿送的乐高溜回自己房间，郑一鸣坐到餐桌边，用等待审判的眼神看着杨敏敏，杨敏敏却脸色轻松，去厨房拿了一瓶酒，递给郑一鸣：“打开，边喝边聊。”
郑一鸣给自己和杨敏敏各倒了一杯：“敏敏，我……”
杨敏敏端着酒杯，透过玻璃看着郑一鸣：“小郑，我们算起来认识不算太久，但总觉得已经很熟悉了。今天就敞开来聊，我觉得我们是可以心平气和把事情说清楚的，我有些事情要问你。”
郑一鸣说好，“我保证，我会说实话”，他犹豫了一下补充：“如果有我现在没办法告诉你的事情，我会说我没法说，但你要相信我，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杨敏敏问：“怎么不请张志远来家里？我和锐锐可以住酒店的。要是怕尴尬，你怎么不去酒店陪陪他？”
郑一鸣答：“我和他只是老朋友，我喜欢女人，你应该看出来了，我喜欢你。”
杨敏敏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冷冷问：“为什么骗我？”
“开始那种情况，我吃不准你是什么样的人，怕麻烦，只能骗你。再有梁超，我觉得你和他……没我什么事，说出来反而复杂，就不说了。后来是想说的，有好几次都想说的，但是有别的事情。”
“什么事情？”
“这个关系到我家人，我暂时还不能告诉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给你交代。”
杨敏敏点头：“明白了，你家大业大，我配不上你。”
郑一鸣着急了：“不是这个意思，是真的挺复杂的，我现在还不能确定，必须有了结论才能告诉你。”
杨敏敏又点点头，仍然是心平气和的：“谈恋爱这个事情，没那么复杂，喜欢就谈，不喜欢就散。郑一鸣，我是喜欢你，但是我已经不会为了任何人去委屈自己，也不想体谅你家的什么破事，不想去讨好你妈，我比你大不少，自己家这个情况我心里有数……”
郑一鸣知道杨敏敏猜的方向错了，但他实在不敢抛出他的猜疑来，如果他猜的是真的，天知道事情会往什么方向发展，他哀求：“敏敏，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等我和我妈聊了，不管结果怎么样，我一定把真相告诉你，到时候你来决定我们的关系，好不好？”
杨敏敏摇头：“谈恋爱其实就挺像升级打怪的，说得恶心一点，打不死我的让我更强大，梁超这个烂人就教会了我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
“什么？”
“人和人之间是勉强不来的，任何关系如果要很吃力去追求去维系，就从根子里就有问题。没必要强求。”
郑一鸣想反驳，杨敏敏一仰脖，把酒干了：“成年男女，一个屋檐下生活，你挺帅的，我也不丑，有点暧昧有点上头是正常的。小郑，我们就当彼此放过，这事情就到这里为止了，还是做朋友好，以后我们都注意一点分寸。你要是觉得不能接受，我抓紧看房子。”
郑一鸣没有退路，只能点头：“好，那就做朋友。”
杨敏敏站起来，郑一鸣伸手去拉她，她轻巧躲过了：“朋友注意社交距离哈。”
郑一鸣定定看着她：“你打算怎么回复金万鸿？”
杨敏敏拍拍郑一鸣的肩膀：“朋友的感情生活你别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