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钥匙，”郑一鸣不知道是从哪里出现的，对着杨敏敏伸手：“我来开车，先回家吧。”
坐进车里，杨锐锐从后座递了两瓶水给他们，嘴巴里还絮絮叨叨的：“热死了，喝点，还有点冰呢，不要浪费了……”
杨敏敏不肯接：“是你说的吧？”
杨锐锐冷冷的：“是啊。”
“为什么要说？”
“为什么不说？不说就不知道他们是这种人。”
“我早就知道他们是这种人，我不在乎，轮不到你来多管闲事。”
“他们一家子都是这种人你也不在乎？梁超刚才脸色变得多快你没看到吗？你怎么能和这种人结婚？”
杨敏敏恨得要命：“你知道什么？他不是这种人！这么大的事情我没告诉他，他妈妈刚才又发病，他能脸色不变吗？你和他认识多久，我和他认识多久？”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
杨敏敏没话说了，她把空调开到最大。
“你是不是也担心他是这种人，所以不敢告诉他？”
“闭嘴！”
“姐，我是我为了你好。”
杨敏怒极而笑：“我们有那么熟吗？你妈折腾我妈还不够，我妈还没死呢，你妈就勾引我爸，临死还要把钱弄没，我要结婚了，还有个亲弟弟来为了我好拆散我们，我真的谢谢你们母子。”
“闭嘴！我妈不是这种人！”
三个人沉默着回到家，杨锐锐进门就直冲自己房间，郑一鸣一把拽住他：“我有话说，不听就别住这里。”
三个人好容易围着餐桌坐好，郑一鸣看着杨敏敏和杨锐锐：“到底是姐弟，生气的样子也很像。”
两人互相瞪了对方一眼，一言不发。
郑一鸣说：“今天锐锐让我陪他去行政服务中心，我知道他想做什么，要怪就怪我，说实在的，我觉锐锐没做错。”
杨敏敏起身要走，郑一鸣拉住了她：“杨姐，请你听我说完。”
杨敏敏被他语气中的认真震慑住了，老老实实坐下来。
郑一鸣深呼吸了两三个回合：“我妈是个很好强的人，靠读书从农村出来，进了一家国有的内衣厂做出纳，我爷爷是厂长，我爸做会计。我爸妈工作上整天接触，一来二去就谈恋爱了。我爷爷奶奶都看不上我妈，嫌弃她是乡下人，嫌弃她有心机，就一直拖着他们，不让他们结婚，指望他们分手。我爸是个很痴情也很孝顺的人，两头都不敢得罪，我妈气不过，想辞职分手，我爸闹自杀逼她留下来，留下来了又不敢结婚。这前半段，说起来，和杨姐你们有点像。”
杨敏敏带着一丝冷笑：“你爸是手心朝上生活，不敢真得罪父母，梁超不是，他只是孝顺。”
郑一鸣不理她，继续往下说：“后来公司改制，我爷爷那时候已经要退休了，身体也不好，虽然有些资金，也有人脉，但是有心无力。那时候我妈的能力才真的展示出来，搞评估，跑贷款，各种走关系，反正那时候全国都差不多，改制就是个灰色地带，心狠手辣胆子大的人才能出头，我妈那时候是出了力的。最后真的搞成了，我爷爷成了老板。那个厂不小，有百来号人，私有化了之后就得给百来个人开饭，我爷爷干了不到一年就吃不消了，一来二去，我妈当了老大。我妈那时候提要结婚，我爷爷奶奶只能答应了，两家的利益绑在一起。”
“然后呢？”杨锐锐问。
“然后就结婚了，有了我。”
杨敏敏说：“也挺好，总归有了个好结局。”
“问题就是结婚并不是结局。这之后我妈一心一意拼事业，我爸开始还在厂里做会计，后来我妈说要做大，请了更专业的财会进来，我爸基本上就被架空了，而且一个男人，在老婆手下打工和在爸爸手下打工是两回事，他辞职回家了。”
杨敏敏说：“那也挺好，男主内女主外，也不是不能过。”
“人都是很贪的，厂子越成功，我妈越膨胀，觉得看我爸不顺眼，看我爷爷奶奶也不顺眼。一个苦出身的人，一旦成功了，对于过去的委屈是很难消化好的，何况就是家里人给的委屈。她拉了外头的资金，吞了我爷爷的股份，具体怎么干的我也不清楚，反正我爷爷被气得，没两年就走了。我爸那时候想明白了，我妈说不定从改制开始就有了这份心，架空他就是第一步，是他自己引狼入室。他觉得心寒，为了我又不能离婚，那时候我还小，刚上小学。”
“然后呢？”杨锐锐又问。
“他们整天吵架，我妈不回家还好，回家一定会找茬和我爸吵，我们家的饭碗就凑不出一套来，都是我妈砸了的，一边砸一边还要骂，说我爸不争气，说我也不争气，总之只要不像她这么狠的人都是不争气的。我和锐锐这么大的时候，因为他们的事情，抑郁了，休学一年，他们总算为我安生了一段时间，我后来才知道，其实他们早就离婚了，我爸是为了我才留下来的。我18岁的时候，我奶奶去世，我妈和我爸在葬礼现场吵起来了，他这次没忍，真的走了，一走就一点消息都没有了。”
郑一鸣一口气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他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太多了：“其实我说这些的意思就是，结婚的时候如果两个人都不是真的一条心的，都不能互相信任，那就别结婚，不会有好结果的。”
“对，姐，我就是这个想法，我觉得梁超要是真的在乎你，今天就不该是这个表现。”
“应该怎么表现？不管妈妈心脏病发作，照样和我去领证？能对父母无情无义选择我就是真爱了？”
“杨姐，你要是真的相信他，早就告诉他了，你是自己也心里没底。”郑一鸣没忍住：“旁观者清。”
杨敏敏被这句“旁观者清”给气到了，她定了定神，开始放炮：“旁观者清是吧？那我说说我这个旁观者的想法。恋爱的时候，你爸搞不定自己的父母，又不肯放过你妈，用自杀这样的道德绑架方式来留住她，又不负责，如果不是后来有改制的事情，你妈可能就被他耽误了。你爸不是痴心善良，是软弱贪心。”
“改制的时候，你爸还在厂里，他是会计，又是厂长的儿子，有的资源比你妈多得多，还要你妈主持大局，为什么？因为你爸没用。最后还要你妈提出结婚，为什么不是你爸提出来的？他是不是从那时候开始就知道自己配不上你妈了，就怕老婆比自己厉害了？”
“你爸如果在业务上用心，怎么会被架空？给老婆打工就心理上受不了了，就辞职了，这么好强，辞完职为什么不去找别的工作证明自己？现在有多少女人生完孩子休完产假就去上班了？兼顾就那么难吗？你爸不是自尊心强，是懒惰是没用。”
“你妈那么能干，那时候肯定也看出来你爸爸是什么样的人了，拉资金收购厂子，无非是自保而已，凭什么要辛辛苦苦为了当年看不上自己的人打工？你爸觉得你妈算计了自己家的产业，说明他爸根本没有觉得你妈是自己人。”
“管一个厂有多累，我不知道，我就知道我一天看百来个号回到家就什么力气都没有了。你妈回来为什么还要找茬吵架？一个人能吵架吗？好端端的人为什么就回家砸碗，疯女人背后的男人就没一点责任？你爸想过好好过日子吗？整天吵架不离婚，就只是因为你还小吗？你以前说过，你很能干，因为有个什么都不管的妈。那么请问，这么多年，你爸管了什么？他不都是在家里吗，他管了你多少？”
“你18岁，休学过，是读高二吧，很关键的时候，你爸一走了之，他对你负责吗？你现在是个美国回来的硕士，教育投资不都是你妈掏的钱吗？你说起你妈就是说起仇人的样子，哪个合格的爸爸会让儿子这么想妈妈？你爸就这么逃走了，这么多年也不顾你的死活，什么玩意儿，你还觉得他是好爸爸，你真是白眼狼，你妈真是倒霉。”
杨敏敏最后总结：“要说在结婚的时候谁不是一条心的，我看是你爸，他又想占能干的老婆便宜，又指望这个老婆能哄着他当他是老大，想得太美了！”
听到后半段的时候，郑一鸣已经气得站了起来，杨锐锐去拉杨敏敏，杨敏敏根本不理，一口气喷到最后，郑一鸣沉默着走进次卧，把门关上了。
过了一会儿，郑一鸣手上拿着一张纸递给杨敏敏，还是那一手漂亮的字：锐锐可以在这里继续住，原有协议依然有效，请你立刻搬走。
杨敏敏二话没说开始收拾行李，杨锐锐过来劝她，杨敏敏对他也没好脸色：“我会负责你的开销，以后他要是后悔了，我给你掏钱租房子，该管的我会管，不该管的我不会管，你也别来管我。”
杨敏敏很快收拾完了，拎着箱子发现自己根本无家可归，她开着车在路上漫无目的兜了一圈，到医院附近租了个快捷酒店房间。
梁超那边一直没消息，杨敏敏心慌意乱呆到黄昏，熬不住联系了曲畅，说了自己的状况，曲畅问：“怎么这么惨？婚没结成，还被赶出来了？不是说房东人很好吗？”
“好个屁，是个神经病，”杨敏敏说：“他拿自己家的破事套到我身上，怂恿锐锐捣乱，说得很好听，要我慎重考虑结婚，是为了我好，被我骂了一顿，说不过我，就赶我走了。”
曲畅忍不住哈哈大笑：“我怎么觉得他说得没错啊，梁超爸妈的反应我是能想到的，梁超也不合格啊，不结婚不是坏事。”
“你什么立场？”
听出杨敏敏怒意未消，曲畅赶紧说：“我和曹克轩在一起呢，过来陪你吃个晚饭，你慢慢吐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