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曲畅的检查结果都出来了，穿刺腋下淋巴群没有发现癌细胞，初步判断是右侧乳腺导管原位癌一期。杨敏敏松了口气，安排给曲畅做前哨。
局麻针起效后，杨敏敏轻轻拍打曲畅的腋下：“别紧张，我保证，刚才那一针就是最疼的部分了，现在是把示踪剂拍散一点。考考你，用的是什么示踪剂？”
曲畅皱着眉头：“你放过我吧，八百年前学的了。什么甲乙丙丁的对不对？”
“亚甲蓝。”
“对对对，对了三分之一，也不错了。”
说笑间，杨敏敏已经切除了3个前哨淋巴结去做快速冰冻病理：“等一会儿就有结果了。”
“知道，半个小时定生死。”
“没那么夸张，万一有，难道我就搞不定吗，你看不起我。”
“不是看不起你，我是真的不想做腋窝淋巴结清扫，术后常见并发症太多了。你考考我，我都记得。”
“哎呦牛了，你以为很了不起吗？一般病人也都知道，谁还不会百度啊……”
两人胡扯八道，苦苦熬着那艰难的半小时。
曲畅发现了异样，抬起下巴示意杨敏敏凑到她面前，轻声问：“戒指和手镯呢？”
“分了。”
“啊，为什么啊？”
杨敏敏看看周围：“一言难尽，方便了和你说。”她怕曲畅安静下来又胡思乱想，问曲畅：“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你是什么时候确定要和曹克轩结婚的？要说有钱呢，还有更有钱的追你，要说帅呢，根本排不上号。”
这一招果然有效，一提到曹克轩的名字，曲畅的脸上就泛起柔和的光：“老曹啊，他可爱啊。”
杨敏敏想果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曹克轩那张四平八稳的脸，往好里说就是长得挺国泰民安的，在山东面试公务员一定能拿高分，和“可爱”有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曲畅一看杨敏敏迷惘的笑就明白了，她说：“老曹这个人吧，你也知道的，滑不留手，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要不是他拼命和我找话题，我也懒得多搭理。后来有一次，他大晚上特别兴奋给我发微信，说找到一把小时候的水果刀，初中时第一次进外贸商店买的，还是赛璐璐的。”
杨敏敏有点茫然：“这个……可爱的点在哪里？”
“然后他就着这把水果刀和我讲小时候的事情，初中他爸妈下海做生意，总是出差不在家，家里那时候也没什么钱请保姆，他经常是一个人生活，有时候半夜听到点动静就摸摸枕头底下的这把小刀。”
原来曹克轩有过这样的日子。
“那时候我意识到了，他有多想让我知道小时候的他是什么样的，找到一件小时候觉得牛逼的东西都要来显摆，多可爱啊。人最可爱的不就是这种时候吗？有一搭没一搭说小时候的事情，说的肯定不一定全是真的，人的记忆是靠不住的，说的时候肯定也会有意无意修改补充，我不在乎真相，我在乎的是他那么希望让我知道他是怎么长大的，不怕我知道他曾经是个偷偷害怕的孩子。”
杨敏敏听得几欲落泪，曲畅也有些伤感，故意胡说八道：“当然，他犯错了知道买包给我道歉，这也是很重要的！”
这时病理科的结果出来了，杨敏敏看了精神一振：“好结果，右侧乳腺导管原位癌一期。”
下午梁超给杨敏敏发微信：“待会儿我来接你，美凤餐馆。”
杨敏敏忍不住冷笑，没想到分手了却能吃上美凤了。美凤餐馆是这几年浙州最红火的云南餐馆，杨敏敏看到过不少探店的视频，一直很想去试试看，和梁超也提到过，梁超说大厅要提早1个小时去排座位，包厢人均500起，“你真的很想去我们就去”，杨敏敏觉得没必要，就此算了。
做人太懂事是没有好下场的。
杨敏敏想说点夹枪带棍的话，又觉得疲惫，要计较起来，太多可以计较的了，一桩桩一件件算总账，只能让她觉得羞耻，是怎么忍了这么久的。
算了，她回答言简意赅回答：好。
“曲畅怎么样？我听说今天做前哨。”
杨敏敏输入：“你已经不需要装作你在乎了”，想了想，何必呢，这么说就是想让他否认，讨来一个她自己都信不过的否认，毫无意义。
“挺好，问题不大。”
下班的时候梁超来接杨敏敏，和她一起去了订好的包厢，两人配合默契地和鲍主任聊了一堆医院的八卦，营造了其乐融融的场面。
杨敏敏适时去结账，前台的老板娘漂亮得摄人，很是热情抓着她问菜色如何，她本就怕给梁超的时间还不够，索性真心实意对老板娘夸了几句，等回到包厢，看着梁超的表情就知道这事成了。
杨敏敏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鲍主任，谢谢你，你随意。”
鲍主任也干了：“小杨，我就直说了，小恩小惠的我还看不上，我就是冲着你。”她转头对梁超举杯：“我们麻醉医生和你们外科医生是搭档，不是下手，赵志军这种太子党我是不指望了，你嘛……小杨这一点做得特别好，你要向她学习。”
梁超脸一红，想到手术不顺畅的时候对麻醉医生的迁怒，赶紧连喝三杯：“鲍主任，以后一定牢记。”
鲍主任一笑：“这么积极，等喝喜酒的时候都不好意思灌你了。”
酒局散了，梁超说叫代驾先送杨敏敏走，杨敏敏说不必麻烦，叫个快车还更快。
杨敏敏到家付钱的时候发现梁超把饭钱转给了她，还给她发了消息：“走到这一步，我有很多错，开始我还埋怨你，有些话你不说，我不知道。我今天才明白真的痛苦是有些话我说了，你不相信。”
杨敏敏想了很久，不知道该怎么答复他。
曲畅的乳腺手术方案定了下来，陈主任这个全国乳腺外科排名前十的权威亲自主刀，杨敏敏做一助，鲍主任的得意门生当麻醉医生，就连巡回护士和器械护士都是5年以上工作经验的，当天早上的第一台手术，万无一失的安排。
术前谈话自然是杨敏敏亲自去的，她告诉曲畅和曹克轩：从检查结果看，曲畅很可能符合做保乳手术的条件，保乳手术分两种情况，一种是顺利切除肿瘤不需要填充，另一种是切除肿瘤后，切除区域较大，导致乳房不成型，这种情况下可以考虑拿组织进行乳房填充：“也就是自体重建。”
曲畅问：“伤口会有多大？”
杨敏敏在曲畅身上比划：“主要是下腹部皮瓣和背阔肌皮瓣，你要相信我的缝合技术，可以接受的疤痕。”
曹克轩问：“会很疼吗？我是说除了乳房，切除的部分也会很疼吧？”
杨敏敏点头：“手术之后总是会疼的，有止痛泵和止痛药，能够忍受。这个手术的好处是瘢痕不明显，能够修复锁骨下凹陷和腋下皱襞畸形，而且因为协同肌的作用，背阔肌移转之后不会产生明显的功能障碍。”
“我给你翻译一下，就是做完了伤疤不明显，文胸就能挡住，取了组织的那边身体功能没大的影响”，曲畅拍拍曹克轩的手：“权当做个局部抽脂，隆胸加减肥了。”
杨敏敏说：“这个手术陈主任做过很多例了，写的论文还拿过奖，很成熟。”
三人不约而同叹了口气，露出一模一样的微笑，故作轻松，却又有所保留。
杨敏敏不得不以医生的身份打破这短暂的平静：“当然，所有的检查都不能准确预测手术中发现的情况……”
曲畅拉着杨敏敏的手：“你可真惨，一般病人术前谈话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强调不可控因素，免得出现小概率事件扯皮。对我你就不敢了，遮遮掩掩的。不就是如果打开了，情况不乐观得全切嘛。你放心，我有这个心理准备。”
杨敏敏紧紧握住曲畅的手：“能保乳我一定保乳，万一真的需要全切，你考虑放假体吗？”
曹克轩琢磨了一下：“假体是不是要提前定做？”
“恩，可以先让护士过来量尺寸，确定假体大小。”
曲畅点头：“那就量吧。”
杨敏敏和曲畅、曹克轩告别之后，走到楼道间坐在台阶上休息。
过了一会儿，曹克轩的微信来了：“你在哪里？当面聊聊？”
杨敏敏指示了是在楼梯间，曹克轩问：“楼梯间能抽烟吗？”
“不能，但是你来吧，我也想抽。”
几分钟后曹克轩出现在楼梯间，坐到杨敏敏身边，给她递了一根中华点上：“很冲，你小心点。”
“没事，我以前抽过很久，戒了几年。”
“巧了，我也是一样，和曲畅结婚了就戒了，她说男人平均寿命比女人短，我还比她大，不想太早做寡妇……”
说着就哽咽起来，杨敏敏想到自己也是和梁超同居之后才彻底戒烟的，不同的人为了爱的人在不同时间空间做着类似的改变，有些是好的改变，有些可能未必多好，但愿意为了对方改变的心都是一样的。
杨敏敏看着老曹：“想问什么？”
“放假体对她有没有影响？”
杨敏敏说：“其实目前看病灶很小，不会需要全切，所以你不用担心。”
“万一呢，如果有万一，我需要一个对她最好的方案。”
杨敏敏诚实地回答：“化疗对假体没什么影响，放疗会，可能会导致变形挛缩，按照目前看，她不会需要放疗。”
“就算不放疗，但是以后还得动一刀是不是？”
“对，假体的材质不同，寿命会有所不同，曲畅的年龄，如果顺利，肯定不是终生的。”
“我查了资料，假体植入之后是不是会导致得一个罕见癌症的几率上升？”
“你是说间变性大细胞淋巴瘤是吧，这个非常罕见，国内还没有这方面的研究，国外的数据看，大概是百万分之一的级别的，可以忽略。”
曹克轩下意识撸自己的头发，越撸越狠，如果杨敏敏不阻止他，恐怕他会薅下一大把来。曹克轩终于决定了：“如果要全切，不要重建了。”
“为什么？”
“我需要她好好的，不是看起来好好的，是治疗的时候所有需要的手段都能上，未来不需要多动一刀，也不用担心那个概率，概率再小，落到她头上就是百分之一百。”
杨敏敏拿出手机，调出几张照片：“如果全切后不重建，可能会是这样的。”
曹克轩仔细看了看：“可以接受，我没问题。”
“但这说到底需要她自己决定。”
“如果是你，你会重建吗？”
杨敏敏说：“我不一样，我本来就不太在乎，现在更不在乎了，曲畅还没和你说吧，我和梁超掰了。”
曹克轩愣了一下：“掰了也好，这么多年，不是个男人”，他停顿一下又补充一句：“也不是说那些年就是白费的，人和人之间有个很好的相聚就不错了，再多，就是运气了。”
曹克轩言简意赅说明了对梁超的看法，不忘安慰自己，没有问一句分手理由，杨敏敏想，难怪他可以和郑一鸣做朋友了。
曹克轩深吸一口烟：“她有在乎的人，所以她更得万无一失地活下去，我会和她说，尊重她的决定，但是我得告诉她，我在乎的是她，不是一块肉。”
杨敏敏拍拍曹克轩的肩膀：“老曹，你以后就是我哥，我亲哥。”
和郑一鸣、杨锐锐吃晚饭的时候，曲畅的微信来了：“我决定了，不做假体。”
杨敏敏回复：“想清楚了？”
“老曹说他很怕，我也怕了。我以前觉得漂亮比天大，现在明白了，活着最大，漂亮什么的，他不在乎，我更不在乎了。”
“明天手术，紧张吗？”
“因为他那么怕，我不怕了。”
杨敏敏看着手机，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杨锐锐吓了一跳，塞了张纸巾给她：“谁欺负你了？这么厉害，想认识一下，学习一下。”
郑一鸣脑子转得快：“是闺蜜的事情？”
“恩，明天手术了。”
“我陪你吧。”
“不用了，我进去了你在外头，有个屁用。”
“不需要有用，我就是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