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一路向涴江大坝开去,司机看两人神情不对劲,非常识趣地开始放轻音乐。
杨敏敏回过神来,约会到一半,竟然要金万鸿陪着自己去找关系很有些说不清楚的郑一鸣,自己这个操作,是不是过于找死。
杨敏敏没话找话:“刚才的冷菜特别好。”
金万鸿一脸茫然:“啊?”
“你不高兴了?”
“谈不上,是想到了过去。”
涴江大坝曾是浙州人夏夜恋爱的传统风水宝地,市中心有一路公交车可以直达,下车后走10分钟就能近距离眺望水波,晚风混着水气,氤氲温柔,江风、水波、月色,都是适合恋人的,关键还是免费的。
金万鸿恋爱的时候没钱,常常带着姜妙到这里来散步聊天,后来结婚了,他日渐忙起来,但每年还是会来几次,一般都是姜妙要求的,故地重游,物是人也是,是一种幸福落在手上的笃定,女人喜欢这样形式主义的浪漫。
最后一次来,倒是金万鸿建议的,姜妙当时已经带着止疼泵,她太瘦,像过去的她留在世上的残影,灰扑扑轻飘飘,走了几步就说要回家了,勉强还笑了一下:“万鸿,以后该忘的都忘了吧。”
后来金万鸿明白了,真想要被遗忘的人,不会去提醒别人遗忘,他遂了姜妙的心愿,没有忘。
金万鸿告诉杨敏敏:“以前和我老婆常来。”
杨敏敏赶紧说不好意思,勾起他的伤心事。
“没事,能说出来的,都过去了,不至于伤心,真的早就不至于了,只是还记得,有点感慨。”
“你倒是实在……”杨敏敏说了半句,不说下去了。
金万鸿听懂了她的意思,凑近她耳朵压低声音:“这种时候,是不是应该说我是为了你才来伤心地的,又对故人深情,又对新人真心?”
杨敏敏本来心乱如麻,感觉到金万鸿的气息在耳朵边磋磨,起了半身鸡皮疙瘩,分不清是紧张还是心动,她往窗边挪了一点:“老金,刚夸了你实在,要经得起表扬。”
金万鸿看她躲,不再逼近,只是淡淡笑:“你才真是实在人。敏敏,换任何一个别的女人,刚才的情况,都不会当着我的面说要来找郑一鸣,肯定会找个理由先结束饭局再说。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着急了,说出口了,也绝对不会让我陪着来的。人嘛,当面看到了的,总是杀伤力强一点的。”
杨敏敏支吾着:“我有什么怕你看到的……”
“我知道你挺喜欢他的。”金万鸿看着杨敏敏:“不用解释。敏敏,你看起来张牙舞爪挺能干的,其实不是个会掩饰自己的人,我最喜欢你的地方就是这点。我走到今天不容易,连个能说说心事的人都没有,不敢啊,你不会害人,只会救人,我和你在一起不用提心吊胆。你对我开始充其量是不讨厌,现在么,多少有点喜欢,以后会更喜欢的,我有这个信心。”
杨敏敏问:“那你会害人吗?”
“我会,但我不会害你。你刚才不是还夸我实在吗,没夸错,我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撒谎。”
这话去年在接受《浙州商人》采访的时候,金万鸿也说过,那次他是封面人物,有3个p的深度访谈,被问起成功秘诀时,他就是这样回答的。
当时温若云笑了,露出两颗虎牙,配合着她跳脱的红色卷发,果然有美女记者的俏皮。
金万鸿向来是个低调的商人,这方面他看得开,名利名利,如果名能带来足够的利,那名是值得有的,否则的话,名就是该躲开的。尤其是商人,有了虚名多半不是个好事情,被越多人盯上,越容易吃暗亏。
金万鸿看温若云笑,正色说:“真的,实在也是一种营销套路,谁都想和靠谱的人合作,聪明能干外露的人,总让人警惕,觉得不好信任。”
温若云追问:“所以金总的实在,是一种套路,是一种伪装?”
“的确是一种套路,或者说,一个人设,但我不觉得是伪装,一个人如果随时随地都是没有伪装的样子,那就不是一种伪装了,是真的了。”
“但总有万不得已的时候,99句真话里掺了1句假话,那句假话就特别能骗到人了。别人是假作真时真亦假,金总是真作真时假亦真。”
万鸿公关部审稿的时候想要删掉这段话,温若云找金万鸿诉苦,金万鸿很豁达:“不用改了,说真话就行,我是个好商人,不参选道德标兵。”
报道出来了很成功,温若云请金万鸿吃饭,这是后话了,也是不需要对杨敏敏说的事情。
赶到涴江大坝停车场的时候,正遇到车流离开。
如今恋人们能去的地方多了,涴江大坝一度没落了很久,但最近几年小红书上帖子颇有不少,停车场建成后,这里又成了恋人消暑的热门打卡地。
远远的,杨敏敏就看到了空荡荡的涴江大坝停车场上的自己的车,她松了口气,距离近了,她看清车里没人,又紧张起来,金万鸿握住她的手:“小郑不是个糊涂人,你不要往坏处想。”
这次杨敏敏没有挣脱,她浑身发冷,金万鸿手上传来的这点热量,让她依恋,她抓住了金万鸿的手。
司机停好车,杨敏敏和金万鸿下车,两人的手还是抓在一起的,金万鸿关上车门,却松开了手:“我就不参与了,你自己找他去吧。”
杨敏敏一愣,金万鸿指着停车场上的路灯和监控探头:“看起来很安全,到家告诉我。”
“为什么?”
金万鸿伸手拍拍杨敏敏的头:“敏敏,我吃醋。”
“我只是作为朋友来找他。”
金万鸿靠在车门上看着杨敏敏:“你一猜就猜到他到这里来了,我陪着你来,是赌你未必能猜准。你是我想娶回来做老婆的人,这是实话。我一把年纪了,自尊心还是有的,今天这个场面,已经到了我的临界点了,这也是实话。你们的事情,等你想清楚了,再来找我,如果不找我,我也懂,能接受,还是朋友,能帮的还是会帮,这还是实话。”
“老金,你不要生气……”
“谈不上生气,我等你的答复。敏敏,我快50岁的人了,难得有心力再置办个家,别让我等太久。”
金万鸿说完就上了车,司机问他去哪里,他一边给小温打电话一边说:“回城。”
小温接了电话,聊了几句,金万鸿放松了,不必再给别人打电话了:“去接一下小温,回家。”
杨敏敏沿着大坝走,金万鸿那段话力道不小,在她心里余震不断。
杨敏敏一直觉得金万鸿对自己的追求是一时兴起,男人么,尤其是有钱男人,多得是短择的雅兴。最近这些日子,杨敏敏闲来也在网上搜过金万鸿,正值盛年的单身成功企业家,再是低调,也少不了花边新闻,这些年来被传和金万鸿交往的女人颇为不少,无一例外都是职业女性。
有画家,为万鸿集团定制壁画的;有小明星,直播为万鸿集团卖旅行套餐的;有教授,被聘为万鸿集团企业文化顾问的;还有财经女记者,给金万鸿做了封面采访的
这些女人们都是行业里的风云人物,各有各精彩,和金万鸿都是工作关系认识的,互惠互利,单拉出来都配一脸,被问起私人关系时都云淡风轻地打太极,成就一段又一段不低级的绯闻。
虽然没有实锤,但无风不起浪,那些捕风捉影的绯闻背后,总有几分真实。
杨敏敏觉得自己简直是金万鸿收藏品中最普通的一个,他的追求再是热烈都信不过,她偶尔感动也要提醒自己,对方从资产从社会地位上说都是她够不上的人,不要太当真。
然而金万鸿说想娶她,这就是完全不同的事情了。为什么呢?怎么就看上她了?就因为她救过他,他能信得过她?
先不去管他图什么了,自己愿意和他结婚吗?
金万鸿本身长得不错,没有脑满肠肥的暮气,想象和他亲热至少并不会让自己恶心。
这些日子来,对自己有求必应,可以算是情绪价值拉满了。这对有时间的年轻男人来说是容易的,但对他这样忙的人来说,是很难得的,成熟又能看到她的需要,情绪稳定,哪怕到了刚才摊牌的时候也留有后路,如果生活在一起,有矛盾也好解决。
何况事业成功,出手大方,如今的有钱人都信奉钱是给女人看的,不是给女人用的,在这点上金万鸿没有半点鸡贼。有钱男人最怕女人看上的是自己的钱,真要结婚,婚前财产公证是免不了的,但再怎么样,也能给她和锐锐衣食无忧的优越生活。
没钱的男人,杨敏敏是见识过了的,梁超那样的,忍不住要算计女人的钱,和他比起来,金万鸿简直好上一万倍。光是想象一下梁超和他父母知道自己和金万鸿结婚了会什么嘴脸,都觉得值回票价。
杨敏敏不是年轻女人了,年轻女人会对有钱人抱有幻想,甚至以为他们的道德水准会高一些,到她这个年龄却太明白了,能杀出一条血路来的人,绝对有普通人不能及的生杀果断的狠,金万鸿所说的,“万不得已”的时候,是她唯一需要担心的,是她得搞清楚边界在哪里的。
无论如何,如果真考虑结婚,这是个非常难得的offer,杨敏敏告诉自己,边走边看吧,大方向是ok的,细节还需要磨合敲定。
胡思乱想着走了一会儿,杨敏敏看到了在堤坝台阶上躺着的郑一鸣,走近闻到一股酒味,杨敏敏掂了掂他身后的两个红酒瓶,都空了。
杨敏敏轻轻踹了一下郑一鸣:“起来,回家了。”
郑一鸣没有反应,脑袋都没抬一下。
杨敏敏吓了一跳,赶紧弯下腰,一只手托起郑一鸣的下巴,一只手探他的鼻息,还好,没死。
月色下,郑一鸣的脸是均匀的粉红色,唇是鲜艳的绛红色,笔挺的鼻梁打下浓重的阴影,竟然有人的醉态也是好看的,杨敏敏本来气得要命,此刻却看愣了。
郑一鸣缓缓睁开眼睛,看清楚面前是杨敏敏,两条大长胳膊一伸,没头没脑搂住杨敏敏,杨敏敏重心不稳,直接摔在他身上,郑一鸣紧紧搂住杨敏敏,把她按在自己身上,在她耳朵边说:“敏敏,我只有你了,这个世界上,我只有你了,你不会骗我的。”
杨敏敏在郑一鸣的怀里挣扎着,醉汉的力气大,她越是挣扎,郑一鸣搂得越紧,边搂还边嘟嘟囔囔:“敏敏,你不要走,求求你了。”
杨敏敏忽然意识到,刚才的决心中,不止一项她需要担心的,还有一项,就是这个男人,如果没有他,和金万鸿结婚是可以想象的,但她心里有了他,很早开始就有了他。
杨敏敏不再挣扎,趴在郑一鸣身上,由得他死死搂着。
“郑一鸣,你喜欢我是吧?”
“不喜欢。”
“不喜欢你干嘛抱我。”
“我爱你。”
“什么时候开始的?”
“不知道,知道的时候就很爱了。”
“爱我什么?”
郑一鸣忽然把身上的杨敏敏往上托了一下,杨敏敏的头本来靠在他胸前,电光火石之间已经正对着郑一鸣的脸。
郑一鸣双手捧着杨敏敏的脸,看了一会儿:“不知道爱你什么,哪里都爱。”
说完就按着杨敏敏开始亲,杨敏敏被他亲得晕头转向,连象征性的抵抗都来不及,已经尝到了他嘴里的酒味。
不知道亲了多久,郑一鸣才松开她,杨敏敏觉得自己也喝醉了上头,浑身软绵绵地趴在郑一鸣身上,她暗自庆幸酒壮怂人胆,终于让两个人的关系往前走了,酒后吐真言,郑一鸣此刻说的,当然都是真话,是值得信赖的,是没有“万不得已”的可能的。
杨敏敏摸摸郑一鸣的脸,壮着胆子问:“我们,以后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