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一鸣本来已经几乎被说服了，听到这里马上怀疑了：“妈，你哪儿有那么好说话？你还会怕刺激我奶奶？你只会盼着她早死。这里面肯定有别的事情，你骗不了我。”
孟胜男不说话，郑一鸣愈发怀疑：“我知道我爸，就算他赌吧，但他胆子小，上一次5万块就吓得对你坦白了，为什么这次会撑到37万才来找你？”
“就是胆子小啊，不敢告诉我，祸越闯越大。”
“那帮高利贷的人也奇怪，当年的37万啊可是一笔很大的数字了，他们怎么会让他借这么多的？”
“你爸这个人别的不会，花言巧语还是厉害的，不知道是怎么稳住那些人的。”
“他们怎么就知道你一定会帮忙还钱？如果你报警呢？如果你这个生意人也有点别的资源呢？这个风险也太大了吧。我爸肯定不是第一次赖账，搞到37万得赖了多久啊，他们为什么不联系你？你堂堂一个厂长，名片到处飞，他们一定能找到你的，何至于滚雪球那样滚到不能收拾？”
孟胜男沉默，郑一鸣捕捉到她眼神中的一丝慌乱，他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不会吧，但只有这样才说得通。
“我懂了，那些人当然不会来找你了，这根本是你和他们一起做的局。你先唆使这些人接近我爹，借钱给他，把窟窿捅大了，把我爹逼得走投无路，只能签这样的离婚协议。”
孟胜男急了：“你在胡说什么？”
“37万，赌债，还是高利贷，以你的性格，会这样好说话就一分不少还了吗？以你的社会资源和手段，好歹会打个折吧。你会那么干脆老老实实一分不少给钱，是因为早有默契。至于我爸，估计事情结束之后也想明白了，他到底和你生活了这么多年。他是不是告诉你，婚是离了，但他不会放过你的，你如果赶他走，他就把真相告诉我。”
孟胜男忽然笑了起来：“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东西吗？是他把我变成这样的人的。他说最后一次，如果真做到了，还能有后面的事情？高利贷是他自己借的，没人逼他。”
郑一鸣起身要走，孟胜男拉住他：“你不想知道你爹为什么走了吗？可不是我赶走他的，是他自己要走。”
郑一鸣的确好奇，他想象不出孟胜男还能有什么卑鄙的手段让郑聪离开。
“你奶奶死之前交代我们，一定要找到你姑姑，她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去福利院了。葬礼的时候我发现你爹拿着死亡证明要去办你爷爷奶奶的房产过户，根本没打算去找妹妹。我和他吵，要他先把这件事情处理好，他就跑了。在留下来陪着你，顺带折磨我，和独吞你爷爷奶奶的遗产之间，他可是毫不犹豫选了钱。”
郑聪把父母的遗物都处理了，什么线索都没留下，很快卖了爷爷奶奶留下的房子，再没出现过。
“他这个人，为了钱是什么人都能抛下的，包括你。你让我怎么告诉你真相呢？你爹是个赌棍，我为了摆脱他，为了保住自己的厂子，算计了他。你爹连奶奶最后的心愿都可以骗，你爹不要妹妹只要钱。你知道这些有什么好处吗？他这个人有毒的，谁和他亲近迟早被他害死。反正他已经彻底滚蛋了，我只希望这个人永远都不要出现，死在外面最好。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世上就有这样自私的恶毒的人。我的确不是好人，但我的坏，都是他逼出来的。”
孟胜男说完，和郑一鸣一起瘫坐着，她看郑一鸣一脸茫然，说：“你真的有个姑姑，具体情况我不清楚，也没任何证据。今天说到这里，能说的不能说的都说了，你信不信都可以，想走就走吧。”
郑一鸣沉默很久，幽幽问了一声：“郑州第三内衣厂的厂名，是谁写的？”
“你爷爷，问这个干嘛？”
郑一鸣拿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给孟胜男看：“这是我爷爷的字吧。”
孟胜男看了之后脸色变了：“这是哪里来的？”
“我姑姑已经死了。我爸还活着，活得挺好的，手上还有不大不小一笔钱，妈，你出入可得小心点儿，那笔钱要找人来搞搞你，还是够的。”
孟胜男抓住郑一鸣的手：“一鸣，你说，如果你是我，当年能怎么办？”
郑一鸣甩开她的手：“妈，有句话说，凝视深渊久了，自己就成了深渊。你和我爹，各有各的自私。如果当初你肯和他平分财产离婚，以你的能力，一样会成功的。如果那样，我肯定是世界上最心疼你的人。现在，我相信你说的，但我不能相信你这个人了，你让我害怕，你是什么都能拿出来算计的，我不知道你现在在算计我什么，是真的老了，想有个爱你的儿子在身边吗？我做不到。你要是还肯投资，我们就按照开始说的，好好合作，别的，你不能要求我。”
郑一鸣从今昔内衣厂出来的时候近乎虚脱，他从来没有这么累过，需要提醒自己才能正常呼吸，近中午的太阳暴烈地打在他身上，他却无法控制地全身发抖。
手机响了，是杨敏敏，郑一鸣接起来，刚“喂”了一声，杨敏敏就听出了不对劲：“小郑，你怎么有气无力的？不成也没事的，我们再找别家。”
“成了。”
“成了怎么是这个声音，到底怎么了？”
“没事。你那边怎么样？”
“走流程了，收拾点东西，待会儿就回家。”
“那好，中午叫外卖吧，下午盯一下锐锐的网课，他有时候会偷懒。”
“你肯定有事，到底怎么了？什么时候回来啊？”
“真的没事，晚上一定回来，给我点时间，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郑一鸣挂了电话，扬手叫了出租车。
杨敏敏对郑一鸣的反常很快理解了，以他们母子的关系，聊工作之外想必也聊了许多别的，既然郑一鸣说事情成了，那就是好事。
杨敏敏心定了，办事效率极高，客客气气和陈主任说了辞职的决定，和同事们心照不宣地说了一些江湖再见的客套话，约定了要喝散伙酒，在OA上走了辞职流程，请了年休假，收拾了一点杂物就回家了。
吃午饭的时候，杨敏敏才把辞职和郑一鸣一起创业做术后内衣的决定告诉了杨锐锐，杨锐锐很生气，把筷子撂了：“你把我当弟弟看吗？这么大的事情不和我商量？”
杨敏敏解释：“昨晚聊着聊着临时决定的，不敢和任何人商量，我知道太冲动了，但我很明白我就需要冲动一下。对不起，你支持吗？”
“你想明白了，我就支持。不过，你和郑哥合作会不会尴尬啊？”
“尴尬什么？”
“明知故问啊，本来就够暧昧的了，住一起，马上还要一起工作，我是无所谓哦，我其实目前为止还是站郑哥的，金老板没意见啊？”
杨敏敏这才想到金万鸿：“他凭什么有意见，工作而已。”
“你是不是还没告诉他啊？姐，你真喜欢他吗？”
杨敏敏到底还是主动约了金万鸿一起吃晚饭。
金万鸿在包厢坐定了一脸喜色：“这还是你第一次主动约我呢，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杨敏敏说了自己辞职创业的事，自觉心虚地解释：“昨天晚上临时决定的，今天就交了辞职信，连锐锐那里都是先斩后奏，太冲动了。”
金万鸿脸色波澜不惊：“果然是好日子，该吃顿好的，杨老板，今天得你请客啊。
杨敏敏看他心无芥蒂，倒是松了口气，赶紧答应下来：“随便点。”
两人边吃边聊，杨敏敏拿出手机里的图片给金万鸿讲解产品设计亮点，感慨说：“还得谢谢你，这个可拆卸可叠加的乳垫设计，他就是看了你给锐锐的乐高想到的主意。”
“不错，很有想法，郑一鸣有今昔内衣做平台，你了解乳腺癌病人的需求，合作挺好，有前途。有什么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说。”
杨敏敏只当是客气话，点头说好：“想到了一定找你。”
金万鸿看着设计稿：“我太太……她在的时候，我给她买内衣做过不少功课，每个乳腺癌术后病人的身体状态都不一样，我建议啊，等生产一批样品后，招募一些病友来进行试穿活动，根据她们的反馈来调整设计细节。”
这的确是个好主意，杨敏敏眼睛亮了：“一方面是可以细化设计，一方面这种公益性质的试穿活动也可以积累口碑，病友之间这种信息是传递最快的。”
金万鸿说：“试穿的场地，要私密性好，最好档次也高一点，给她们足够的安全感。来万鸿吧，到时候我给你开大套间，尽管用。”
金万鸿如此主动，杨敏敏更加不好意思了，她给金万鸿夹了一筷子菜：“老金，对不起。”
“有什么对不起的？”
“应该先和你商量的。”
“为什么应该先和我商量？”
“因为我们……我们……”
杨敏敏的脸都憋红了，那句“我们在谈恋爱”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金万鸿嘿嘿一笑，摸着她的手：“知道错了是吧，知错能改还是好同志，要罚你。吃完了我们……”
杨敏敏死撑着没有抽回手，得亏这时候手机响了，她赶紧挣脱了看，是杨锐锐。
杨锐锐那边声音很着急：“姐，郑哥到底去哪儿了？我拍好作业，得要他的微信才能打卡，我发消息给他，他一直不回，我刚又打给他，他倒是接了电话，说话很奇怪，答非所问的，好像喝醉了，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他不肯说，问他在哪里，也不肯说，一直嘟嘟囔囔跟我胡扯，交代我什么没爹没娘的孩子更要走正道，要听你的话，我越听越不对劲啊，而且那声音特别飘，好像在很空旷的地方……他会不会出什么事？”
杨敏敏本来也在担心郑一鸣，听到这里噌地站了起来：“你别担心，我知道他在哪里，我马上去找他。”
杨敏敏挂了电话，对金万鸿说：“老金，不好意思，我得先走，有急事。”
“你先别急，喝了酒了，不能开车。”
“我没开车，打车来的。”
“用我的车吧，万一扑错了地方，有自己的司机总方便点。”
“那我不跟你客气了，谢谢你老金。”
“算了，送佛送到西，我陪你一起去吧。”
杨敏敏纠结了一下，实在找不出拒绝的理由，说了句好，急匆匆结完账，上了金万鸿的车，司机问去哪里，杨敏敏毫不犹豫：“城郊，涴江大坝。”
刚说完，杨敏敏听到身边金万鸿叹息一声，她有预感，这晚上恐怕波澜不小，然而已经顾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