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克轩这天的波澜绝不会输给杨敏敏。
下午,曹克轩在工厂接到萧美凤的电话,才想起来今天是妈妈75岁大寿。
“临时要晚上的包厢,前台说没有,老太太说是曹克轩曹老板的妈妈,好大的脾气。”
曹克轩一个头两个大,结婚之后,曹克轩父母生日这类事情都是曲畅安排的,定饭馆、搞惊喜、买礼物,从来都妥妥帖帖,哄得老人特别开心。今年她不肯做是正常的,但怎么连提醒他一句都不肯,至于吗?
“能给个面子吗?”
“当然能了,最好那间,留着给vip的。” 萧美凤效率很高: “酒水和菜单我排好了,马上发给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忌口的。蛋糕是直接送到酒店来吗?”
“呃……”
“你是没准备?”
“恩。我忘了,最近家里有些事,工作也太忙了。”
“这也能忘?75岁,不算小日子,我给你准备好。”
“谢谢。”
曹克轩挂了电话,心里直犯嘀咕,浙州这么多饭店,他妈妈干嘛非要定萧美凤的地方?是巧合,还是存了心的?
萧美凤是曹克轩曾经的女伴之一。
是10多年前了,曹克轩正在空窗期,参加酒肉朋友的K歌局,朋友的漂亮姑娘打电话叫来另一个漂亮姑娘萧美凤,拉郎配地凑了一对,合唱情歌,玩骰子,斗酒,飞速完成了彼此打量。萧美凤一身江湖气,显然是久经沙场,懂得出来玩的规矩的。
当晚曹克轩负责送萧美凤,满心以为可以睡,没想到目的地是浙州大学的研究生宿舍,萧美凤解释:“真不好意思,明天一大早见导师,他特别严格,我得早起再过一遍数据。”
曹克轩见识过几个在读大学生,但浙州大学这样的985研究生倒是第一次,他处变不惊问:“什么专业的?”
“管理学。”
“哦,分很高。还住校,出来玩多不方便啊。”
“没什么不方便的,有需要可以开房的啊。宿舍便宜,食堂也便宜,住学校实惠,能省一点是一点。曹总下回约我啊,我能文能武,不会给你丢人。”
等萧美凤下车,别说是曹克轩了,就连出租车司机都忍不住感慨:“现在的女人不得了啊。”
过了几天曹克轩要去和儒商人设的甲方聊事,打电话约了萧美凤,她果然胜任,样貌出众,喝酒爽快,谈吐机灵,帮曹克轩经营了宾主尽欢的局面。
当晚曹克轩送萧美凤,刚上车她就凑近曹克轩的耳朵问:“明天我可以睡懒觉。”
这是第一次睡,睡得也是宾主尽欢。曹克轩相当满意,第二天一大早问萧美凤要不要去LV买个包,萧美凤摇头:“你直接把钱打给我吧,减少交易环节,降低交易成本,大家省事。”
太直接了,倒让曹克轩有些尴尬,萧美凤抱着他亲了一口:“好啦,你是喜欢我的,我也挺喜欢你的啊,但我们没有结婚的可能,所以呢你这是老牛吃嫩草,迟早还要始乱终弃。你特别有良心,觉得对不起我,想给我点钱,那就直接给啦。”撒娇得恰到好处。
那次曹克轩给她转了16800。过了几天萧美凤主动约他看电影,两人又睡了,事后曹克轩犹豫着要不要打钱,该打多少钱,萧美凤洗完澡钻到他怀里:“傻子,别和我算钱,我不够用了会跟你要的。”
渐渐就成了习惯,一个月见上三五回,萧美凤每个月从曹克轩这里要一两万,客客气气,温柔妥帖。床上开心的人,容易聊得也开心,曹克轩慢慢知道很多萧美凤的事情,老家在以重男轻女著称的贫困省山区,还有个弟弟,她不想回去嫁人做扶弟魔,打算在浙州开家自己的饭店,“餐饮是辛苦钱,但是流水多,调头快,浙州经济发达,人肯在吃上花钱,地段好、厨师好,是能做起来的。”
分手不是因为腻味了,相反的,曹克轩从来没有和哪个女伴这么平稳舒畅地过日子,一眨眼就好了半年。萧美凤顺利毕业,两人去外地租了个酒店式公寓玩,萧美凤有雅兴,买了一堆菜做了特别丰盛的一顿,曹克轩边吃边夸:“这手艺,大厨要是请假,你都能顶上。”
萧美凤很高兴:“下个月开张,你要来光顾哦。”
曹克轩一愣:“攒够钱了?”
“恩,装修在收尾了。”
曹克轩一直明白自己肯定不是萧美凤唯一的所谓男朋友,他从没细想,但她到底还有几个这样的男朋友才能攒下生意本儿,这时候却不得不想了,想了就吃不下。
“轩轩,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
曹克轩苦笑:“肯定不是因为我大方,我算不上大方的。”
“你从来没劝我从良,没说我好好的一个浙州大学硕士,为什么不去找份正经工作,老老实实打工,过普通人的生活。”
曹克轩摇头:“我还没那么虚伪。”
“我就喜欢你这样,真的,最喜欢你了。别人给我花一块钱,5毛是买到我,5毛是买到爹我,时时刻刻提醒我是什么人,否则就不过瘾。只有你,买的就是我陪你。你好寂寞啊,虽然你不说,我能看出来的,爸妈关系一般吧,和你关系也一般吧。”
曹克轩不想回答,脸硬着,心却软了,差点儿就想说出会后悔的话,萧美凤过来抱着他:“咱们到这里刚好,再下去,我就舍不得你了。”
萧美凤的美凤餐馆开了之后,曹克轩过去捧场,起头有些局促,总怀疑隔壁包厢会不会坐着其他金主,后来慢慢舒服了,萧美凤好像永远有着让他舒服的能力,何况云南菜也是真的好吃。偶尔,曹克轩加班完了会习惯性地去美凤餐馆吃夜宵,萧美凤只要有空就会过来陪他喝一杯,聊聊近况,他们再没有睡过。
过了一年,曹克轩妈妈65岁生日,说想吃云南菜,曹克轩在美凤餐馆定了包厢,萧美凤过来敬酒,曹克轩妈妈眼神毒辣,等她走了之后说:“你这个朋友挺厉害,年纪轻轻能开好饭店,是要有点手腕的,普通男人降不住,你肯定不行。”
再过了一年多,曹克轩认识了曲畅,没有再去美凤餐馆吃过夜宵,商务宴请还是经常在美凤餐馆,这里菜好吃,又有漂亮能干的女老板撑场面,是个长脸的地方。结婚的消息曹克轩没告诉萧美凤,萧美凤还是知道了,给他打了9999红包:“老曹,要长长久久的,开心一点。”
这些年萧美凤没有结婚,一心搞钱,美凤餐馆搬了3回,每回都更大、更气派,前几年评上了本地的黑珍珠一星,曹克轩始终有着随时搞到包厢的特权。
曹克轩看时间,现在回城再买礼物无论如何都赶不上趟了,这种家事,让下属知道不是个事情。
曹克轩想着危机危机,危中有机,或许倒是个和解的机会,他给曲畅打电话,先是卖萌撒娇说了几句有的没的,接着支支吾吾问她有没有时间,晚上是什么安排。
曲畅马上听出来了:“你妈生日没请我,我不会去。”
曹克轩又诉苦,说开了一上午营销会,中午孟总给了他郑一鸣的设计稿,下午就跑厂房来谈流水线改造,路上出了个不大不小的车祸,他怕耽误事,让4s店过来定损开走了车子,“这活儿难干,生产部不乐意,我软磨硬泡到现在还没完事,待会儿回城是晚高峰,实在是来不及,你能不能帮我买个金镯子送到饭店来?”
曲畅冷笑一声,咬牙切除拒绝:“我没那么大方。人家说月子仇记一辈子,我以前不理解,现在明白了,在最无助最需要家里人的时候被捅刀子,不恨对不起自己。”
“畅畅,总归是一家人啊,你就当为了我,委屈一次帮这个忙吧。”
“他们把我当一家人了吗?我爸妈倒是把你当一家人,你怎么就不听他们的呢?委屈你了?”
曲畅咔哒就把电话挂了。
曹克轩简直抓狂了,最近这些日子,他受夹板气已经受够了。
去爸妈家吃饭要瞒着曲畅,每次吃饭都好声好气劝父母理解曲畅,不要再谈生孩子的事情,赶紧恢复正常生活秩序,父母都不肯让步。
爸爸是很直接的,“不能生孩子的老婆要她干什么?以后复发了怎么办?大不了分半套房子,真请了律师慢慢打官司还难说她能分多少呢,我也懂法,写名字不代表就定了份额。赶紧离婚,不用怕她,她爸爸已经退下来了,就算没退下来,我们曹家的香火也比别的都要紧。”
妈妈是软刀子,“你对她是真好,将心比心,我也是女人,我羡慕她。但是她对你,有你对她这份心吗?如果真的为你着想,安心养病,放过你,好聚好散,不能耽误你才对。”
曹克轩知道父母是真为自己盘算,这个年纪的老人,要改变他们的观念是不可能的,何况他自己也想要孩子,这事情不能细想。
曲畅父母这里早就瞒不下去了,两老对曹克轩打的是着力拉拢牌。
曲畅爸爸告诉曹克轩:“我们还有些家底,本来么,小家庭分开住才自由,你索性买房子,我这里随时可以支援几百万,就写你们两个的名字。要是不愿意贷款,我把两套出租房都挂出去,最迟年底,帮你们一步到位。”
曲畅妈妈是慈母路线:“你对畅畅的心,我们是相信的,我们就这么一个女儿,好好地交给你的,现在她遇到困难了,你人好,肯定会善待她的,对不对?”
曹克轩知道不能听曲畅父母的,真买房子彻底搬出去,就是和父母划清界限的意思,再没有转圜的余地。
曲畅也太不好说话了,怎么就不站在他的立场想想呢,非要拆散一家人吗。
曹克轩正心乱如麻,萧美凤的电话又来了:“蛋糕我搞定了,有个事情我琢磨有点不对。你老婆晚上也要来吧,都是女人,换我想,要知道了真觉得吃了个苍蝇。”
曹克轩叹口气:“她不来了。”
“哦,那就没问题了。”
萧美凤没问为什么,也没着急挂电话,在这宝贵的空隙时间里,曹克轩咬咬牙问:“能不能帮我去买个金镯子,适合我妈年纪的,3万左右。”
“行。”
还是一句都没多问。
曹克轩赶到餐厅已经6点半,萧美凤迎着他上楼走到隐蔽处把周大福的金手镯塞给他:“快去吧,刚开席。”
曹克轩感激得很:“要没有你,真不知道怎么办。”
萧美凤笑:“和我还客气什么。”
她忽然伸手,走廊上的水晶灯亮得恰到好处,照得她深V领里的雪白的一片起伏摇曳,曹克轩的心也跟着摇曳起来,愣愣看着她,萧美凤给他正了正领带:“怎么慌成这样?”曹克轩的心更慌了,张嘴却是:“你在我就不慌了。”说完脸上一热,赶紧转身推门进了包厢。
萧美凤办事是麻利稳妥的,菜好、酒水好,包厢还临时布置了生日彩带和气球,给够了面子。席间难免有亲戚问起曲畅怎么没来,曹克轩推说感冒了,勉强混过去。
吃到高潮处,萧美凤亲自推着生日蛋糕过来,敬了寿星酒,还给所有来宾打包了店里的点心手信:“曹总的亲戚就是我的亲戚,以后大家要来美凤餐厅,尽管打电话找我,保证服务好。”
曹克轩妈妈拉着萧美凤的手笑:“美凤啊,这么辛苦怎么就不见老,10年前是这样,10年后还是这样,办事比轩轩利落多了,还没结婚啊?谁能娶你真是有福气。”
说完朝曹克轩笑,曹克轩心里咯噔一下,心想10年前你却绝不会这么想,又感慨人世无常,谁也无法预知未来,否则当年,哎,天晓得了,自己在想什么啊。
生日晚宴结束,父母和亲友打车陆续离开,曹克轩留下来和萧美凤在包厢里结账,萧美凤要打折,他不肯打折,拉拉扯扯一会儿,两人都笑了。
酒还剩下一些,曹克轩倒了一杯敬萧美凤:“谢谢你,美凤。”
“发什么神经,这辈子都没听你嘴这么甜过,到底谢什么?”
曹克轩一口干了:“谢你从来不多说一句,不多问一句,不让我为难。”
“嗨,那就是最吃亏的性格啊,做人啊,有时候就要为难一下别人才好”,萧美凤也一饮而尽:“这个道理,我是最近几年才想明白的,挺后悔的,怎么就不为难为难你,怎么就放过你了。”
曹克轩脑子轰地一下,知道这时候该走了,但走了去哪里呢?回孟胜男的家去,对曲畅汇报如何应付了寿宴,告诉她父母亲友是如何试探着问起她的,如果勉强没吵架,无非是分别洗漱完了,亲一下各自睡觉,装作什么都没有改变。
然而分明是改变了的。
夫妻,睡在一起却什么也不干,比什么关系都更尴尬。这些天曲畅暗示过,曹克轩也计划过要干点啥,但他一看到曲畅胸口的伤疤就觉得为难,太为难了。
酒上头,曹克轩不想为难自己了。
去萧美凤家的路上,曹克轩给曲畅发了消息:喝多了,今晚住家里,陪陪我妈。
曲畅回复:行。
曹克轩想,哪怕象征性问一句他父母心情如何、身体如何呢,哪怕问一下亲友有没有怀疑他们有问题呢,哪怕关心一下礼物的事情他是怎么解决的呢,都没有,这还是一家人的意思吗,不能怪他了吧,动手术前后他是怎么样处处为她着想的,她现在为他着想吗?她连他车祸到底是怎么回事都没问一句。曹克轩觉得得到了某种意义上的道德平衡,谁都有错,那就是谁都没错了。
一头栽到萧美凤的胸前时,曹克轩简直想哭,丰满的,柔软的,放心大胆可以亲可以咬可以揉捏的乳房,正常女人的乳房,正常男人想要的乳房,他难道以后就只能偷偷摸摸才能碰触。
完事后萧美凤问:“现在回家吗?”
曹克轩说不用,可以过夜。
“好家伙,一点不客气,我说了你可以过夜吗?10年了,你以为我现在是什么人?说吧,到底怎么回事,不说就滚蛋。”
曹克轩看萧美凤一双大眼睛亮晶晶关切地看着自己,并无愠怒,他松口气,把曲畅生病动手术和他父母闹翻的事情说了一遍。
萧美凤把灯关了:“明白了,允许你过夜。”
曹克轩躺下:“美凤,我和她的事情,恐怕是有点麻烦了……”
“你和她的事情和我没关系。摆到10年前,我刚才就把你踹下去了。什么玩意儿,老婆病了,你睡不下去了,就来睡我了,你是欺负她相信你,也是欺负我喜欢你。”
“是,我不是个东西,谁都对不起。”
萧美凤在黑暗中幽幽叹了口气:“人长了点岁数,就更知道人了,特别好和特别坏的人总是少的,大家都在不好不坏里讨生活。她有她的可怜,我有我的可怜,你呢,可恨也可怜,睡吧。”
曹克轩摸索着从后面抱紧萧美凤,萧美凤挣扎了几下,觉出后背凉凉的,是曹克轩哭了,她的身体软下来,声音也跟着软下来:“今天就当一场梦,你回去了继续做你的好老公,我不会缠你。但就这一次,你要是再来找我,就别怪我拉着你一起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