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一鸣是见了吴佳妮回来。
他是吃完晚饭被曹克轩骗去的，说和曲畅吵架了心情不好，想找人喝酒，郑一鸣心情也不好，想到待会儿还得对着约会归来的杨敏敏强颜欢笑打朋友牌就觉得脑壳痛，一拍即合。
等到清吧看到吴佳妮，已经晚了，曹克轩一脸愧疚：“别怪我，她说如果我不帮忙，就自己上门堵你，两害相较取其轻，更麻烦不是，把话说清楚了也好。”说完转身就溜。
郑一鸣情知躲不过，只能坐下，他看吴佳妮，比几年前稍微丰腴一些，来见前任显然是认真打扮过的，像朵牡丹花，饱满娇艳。
分手后郑一鸣想象过很多种重逢的场景，是扭头就走，是装作不认识，还是告诉他自己很对不起她，他没想到自己第一反应居然是坦然的：“佳妮，好久不见，更漂亮了。”
“那是，算你有眼光，”吴佳妮打量郑一鸣：“你也不错，没胖没秃没残。”
两人相视一笑，碰了杯，开始喝。
杨敏敏到家的时候，杨锐锐说郑一鸣吃完晚饭有事出去了，还没回来。
杨敏敏本来也有些莫名心虚，知道郑一鸣不在家倒是轻松一点，问杨锐锐作业做完了没，要不要玩一会儿手机。杨锐锐不回答她，板着脸问：“他说你和金老板约会去了？”
杨敏敏有点不好意思：“一起吃了个饭。”
“姐，你和金万鸿是什么关系？”
“问这个干什么？”
杨锐锐把那几盒乐高堆到桌上：“我拆了一盒，淘宝上查过了，550，从我零花钱里扣吧，你帮我买一盒新的，其他都没打开过，还给他。”
“你什么意思？”
“你告诉他，我拒绝收买。”
杨敏敏笑：“别闹小孩子脾气。”
杨锐锐问：“你喜欢金老板吗？”
杨敏敏斟酌着说：“他人还不错，我们在互相了解中。”
杨锐锐瞪眼：“了解什么？商人重利轻别离，唯利是图，最靠不住了，别浪费时间了解了。”
“呦，长恨歌倒是熟悉，语文暑假作业做得怎么样了？”
“别岔开话题。姐，我们就一直像现在这样过下去有什么不好的？”
杨敏敏哭笑不得：“郑大哥和我们非亲非故，不可能一直这样过下去。”
“为什么不能？他不会赶我们走的，不信等他回来了我们一起问他。”
杨敏敏心累：“他人好，可怜我们，收留我们，但是肯定不能一直这样啊。他以后也要谈恋爱、结婚的，我们还能黏他一辈子吗？”
“你也知道他人好，为什么不能黏他一辈子？”
“你这是小孩子的话。”
“我不小了，我都能看出来，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不然非亲非故的为什么他对你对我都那么好，放着他不要，干嘛还要去找金老板，就因为他有钱吗？我知道，成年人的喜欢很复杂对吧，很多现实的因素考虑对吧，你就是看上金老板有钱……”
杨敏敏打断杨锐锐：“不懂就别胡说。我喜欢他有什么用？他不喜欢我。”
“怎么可能？他说你今晚和金老板约会去了，一脸不开心。”
“那又怎么样？无非是觉得应该死心塌地喜欢他的人跑了，失落了。你知道他有多怕我缠上他吗？他开始告诉我，那个张志远是他男朋友。”
杨锐锐一愣：“啊？”
“离谱吧！这就是你的好郑大哥。”
杨锐锐努力消化这个信息：“郑大哥……他……他开始肯定是有苦衷的，后来就是怕你生气……”
杨敏敏生气了，开始放炮。
“我没给过他机会吗？我tmd和个傻x一样怀疑自己喜欢上了gay，他一直不告诉我真相，不就是觉得我不值得吗？”
“我就有这么差劲吗？梁超是这样，谈婚论嫁了还在掂量我值得不值得，郑一鸣还不如他呢，连说句实话都不肯，无非觉得我不配，我比他大8岁，我没家产，我有弟弟，他肯定觉得自己居然喜欢我是瞎了眼了。”
“我就不配有个全心全意对我好的人吗？金老板至少光明磊落，喜欢就说，说了就追，我为什么不能考虑他？”
“我告诉你杨锐锐，真喜欢是什么都不会怕的，会怕就是不够喜欢，不够喜欢还黏黏糊糊的，就是在养鱼，在耽误我。我看不起他，我和他永远不可能，你死了这条心吧。”
郑一鸣回家的时候心情很复杂。
吴佳妮说的很多事，他的确都不知道。
“你妈来找我，劝我去追你的时候，我一口答应了，因为这是我的救命稻草，我只是为了自保。”
吴佳妮同父异母的弟弟当年14岁，已经由吴锐带回家登堂入室，吴佳妮的妈妈是标准意义上的糟糠妻，对公司毫无话语权，吴锐一手安排吴佳妮出国读书，存的显然是把她支走的心，吴佳妮当时只能赌一把。
郑一鸣有些心软，这么说来她的确是有苦衷，而不只是野心，但转念一想，他更加不开心了：“为什么当时你不告诉我呢？”
“你开始也没告诉我你家的情况啊。为什么？因为你和我都懂，人最痛的地方不能轻易交到别人手上。”
“可是我后来说了，你应该知道我多信任你，你为什么还是不信我？”
“因为我太了解你了，你对你妈成见太深，我不能赌，我怕输。”
两人沉默喝了一口，吴佳妮继续说：“分手的时候你问我，如果你不是孟胜男的儿子，我会不会爱上你，我说会爱，你不信，你说我虚伪，你没说错。当年我还小，还不敢说实话，现在敢了，肯定不会爱上你的，因为就没机会了解你，我连看都不会多看你一眼，花钱花惯了的人身上有股味道，你没有，就肯定不是我该留心的人。”
郑一鸣没想到她会这么坦率，苦笑：“我那时候真的太穷，给你买杯奶茶都会自动换算成人民币心疼一下，害你陪我过了一段苦日子。”
吴佳妮笑：“一点都不苦，那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日子，从来没人对我这么好，把坐地铁的钱省下来给我买奶茶，来回走上两个小时上课。”
原来她知道，郑一鸣心一动，记忆翻涌上来，犹如温柔的波涛，一波一波打到他心上，是的，他曾经那么爱她，他叹口气：“那时候你是我女朋友嘛，应该的。”
郑一鸣想到了，忍不住问她：“你现在回来，家里情况怎么样？”
吴佳妮一笑：“我和你谈恋爱那阵，我爹对我的态度果然变了，我切了一块网络营销的蛋糕，干得不错，算是站稳脚跟。后来和你分了，我知道消息迟早传到他耳朵里，正发愁呢，薛南敏追我。”
郑一鸣没想到吴佳妮会这么坦率：“浙州发展银行董事的儿子，比我合适，什么时候结婚？”
“早就分了。”
“为什么？”
“因为我还想你。”吴佳妮苦笑：“我还以为我能做到在某个择偶区间里人尽可夫，可惜真不行，他碰我一下我就恶心。不过我处理得很好，把他介绍给王副市长的女儿了，他们才叫般配呢，明年就要结婚了。我算是大媒，也是两边的好朋友，两家都要给我面子，我爹也服气了，现在风平浪静，外头那个应该翻不起大水花。其实我一直很羡慕你，你妈对你真好。你想，她做的事情和很多男人比，根本算不上什么。无非是成功之后离婚了，至少没有再婚，没有再生孩子，她是全心全意对你的。”
郑一鸣消化了一下这段话，怔怔地：“那恭喜你了，还好，没耽误你的大事。”
吴佳妮一把揽住他撒娇：“都过去了。我仔细算过了，我也就骗了你这一件事，后来对你总是好的吧？错了就是错了，我也道歉了，你马上就分手走人，也太狠了吧？”
郑一鸣低头看酒杯：“是我对不起你。
“我错一次，你错一次，扯平。我们重新来过，你爱继承家业就继承，不继承也没事，我不在乎，我现在能做主了。”
吴佳妮看郑一鸣，他的神情带着旧欢如梦的惆怅，她试图在他眼睛里找到更多的东西，然而却真的没有。
郑一鸣摇头：“佳妮，都是八百年前的事情了，你没必要死磕。还是做朋友吧。”
“呵呵，有喜欢的人了吧。喜欢？爱？有多爱？你这个人的爱可没啥用。我后来想通了，分手不是我的错，你只是找到了我的错来分手而已。郑一鸣，你是被你爸妈的事吓破胆了吧，你信不过所有人，也信不过自己，你根本不相信两个人能一直好好相处下去。”
郑一鸣并不否认：“既然你都想明白了，何必再来找我，多此一举。”
吴佳妮叹气：“你以为我想吗？我也是没办法，我爱你啊，还是想和你在一起。”
“我们已经不可能了。”
“你和她就可能吗？她都比你现实，我看她和金万鸿挺好的，和你嘛，太不般配了。”
吴佳妮看郑一鸣脸色变了，喝了一大口笑：“你以为孟阿姨是吃素的吗？她这种人，睡着了还睁着一只眼呢。她都知道，杨敏敏嘛。我没故意找她，昨天在拍卖会凑巧见到了，单凭她那个年纪，孟阿姨就不可能答应。”
“我的事情不需要她答应。”
“你还不了解你妈？她是不择手段的人，就算你能扛住她，杨敏敏能扛住吗？她年纪不小了，要是在你这里耽误几年，以后怎么办？金万鸿平时可不是这么伺候女人的人，你要真的爱她，就该放过她。”
郑一鸣一口气喝完：“这是我和她的事，和你无关。就算她选了金万鸿，我也不会和你在一起。”
郑一鸣起身就走，吴佳妮在他身后嚷：“果然又是跑，你最大的本事就是跑，哪怕我没有骗过你，当年你还是会找到别的理由跑的。我这个人有个优点，不会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郑一鸣，你再要跑就没那么容易了，你等着吧，我会赢的。”
郑一鸣转身冷冷看着吴佳妮：“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没可能吗？因为你和我妈是一类人，什么都想赢，你们永远不懂有些事情有些人不是用来争输赢的。”
郑一鸣刚才故意落后百来米进的小区，走到门口的时候正听到杨敏敏在对杨锐锐放炮，他想走，又迈不开步子，贴着门屏息静气听着。
刚才不管吴佳妮说什么，郑一鸣都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她好强、她志在必得，又怎么样呢，不是封建社会了，再如何她也不能逼着自己拜堂。不爱了就能看得清楚。
如今听到杨敏敏这样一句句分析自己，郑一鸣觉得原来心如刀绞这个词是这么准确的，杨敏敏怎么可以这么冤枉他，他没有觉得她不值得，也从来没在乎现实条件。但杨敏敏也没冤枉他，他的确怕，怕到不敢为了她去争取什么。
郑一鸣发现自己居然为杨敏敏开心，她和金万鸿吃饭，她陪金万鸿去拍卖会，她做出了对她自己最合适的选择，她真是学霸，比吴佳妮聪明多了，这么快就看清了自己，这样更好，她不会让自己伤到她。
门里面安静了好一会儿，郑一鸣掏钥匙，发出各种声响开了门。
杨锐锐在拼乐高，看到他勉强笑了笑：“郑大哥，回来了？”
郑一鸣点头：“恩，和朋友喝了点酒。”
杨敏敏已经换了家居服：“正好，我刚泡了茶，一起喝点醒醒酒。”
杨锐锐朝两人看看，端着他的乐高回房间了，边走边轻声嘟囔：“演吧，都真能演。”
郑一鸣装作没听见，故作轻松问杨敏敏：“脸很红啊，没少喝啊，挺开心？”
杨敏敏笑笑：“聊得挺开心的，顺带庆祝了明天上手术。”
郑一鸣夸张地笑：“那是得好好庆祝，不用再缝大肠了吧？我真的想不出什么新招数做大肠了。”
杨敏敏摇头：“不好说，看明天情况吧，如果还是不行，还得继续缝。”
郑一鸣说不可能，肯定好了，他看杨敏敏说到这个话题脸色阴晴不定，显然并无完全的信心，赶紧补充一句：“万一，我是说万一啊，那你得继续练，我呢试试看挑战九转大肠。”
杨敏敏问：“你很在乎我能不能做手术吗？是不是怕我被医院开了，没钱要赖着你？”
语气是半开玩笑的，郑一鸣也顺着她的语气说：“那倒不是，真被开了也饿不死你们，术后文胸我已经有了眉目了，我敢说，绝对是个有突破性的好产品。”他顿了一顿：“不过，你要是不能手术了，你会不开心啊，我只是希望你能开心。”
这话说出口，两人都愣住了，杨敏敏手忙脚乱回房间说要早点休息，郑一鸣说明天等她的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