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敏敏吓了一跳，文雅内衣的吴佳妮，那不就是郑一鸣的前女友吗？她身子都僵了，勉强和吴佳妮应酬了几句，埋头认真做出看拍卖图册的模样，得亏吴佳妮也对拍卖颇为上心，不再缠着他们两个闲话家常。
原来是她，也真的是要这样的女人才配得上郑一鸣。杨敏敏以前从来没仔细想过郑一鸣前女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门当户对、商业联姻，这八个字就说明一切了，无非是现实条件匹配，能有什么别的。没想到居然是这么年轻漂亮、气度不凡，她在吴佳妮面前根本没有任何能拿得出手的东西来。
曾经和这样的女人恋爱过，郑一鸣怎么可能真的爱上自己？他又不瞎，他也不傻，任何正常人都知道该选谁，哪怕是分手了，曾经沧海难为水，前任什么水准摆在那儿了，她还痴心妄想什么？
杨敏敏愣愣地看着拍卖图册，金万鸿体贴地给她介绍：“这边的东西都是对的，你放心挑，不怕吃药，这几年经济不好，底价都挺良心的，别怕我买亏了。”
杨敏敏原本打定了主意不能占这个大便宜的，如今却不想在吴佳妮面前显得自己过于小家子气了，既然金万鸿带着她坐到了这里，既然金万鸿愿意送，那她就任性一次。
杨敏敏在拍卖图册里精挑细选，起拍价太高的，她还是开不了口要，好容易看到一个起拍价2万的玉葫芦，压低了声音问金万鸿：“这个怎么样？”
金万鸿看了一眼：“挺好的，一流的羊脂玉，能看到明代，整体圆雕，雕工很好，内部掏膛，应该是以前的丹药瓶，买下来了我找人给你做成吊坠。”
“不是一定要买的，我就是觉得它挺可爱的。”
“你和我客气什么。古代人讲究个谐音的吉利，葫芦嘛，别人买去无非就是求个个人的福禄，你是医生，悬壶济世，你戴就不一样了，境界不知道高多少。”
杨敏敏笑：“根本是两个字，这也能扯上来？”
“咱们就是自己给它个谐音梗，不行吗？敏敏，你真会选，这个必须拿下，最好的彩头。”
拍卖开始，前头几样金万鸿都没兴趣，他拿着拍卖号码牌和拍卖机对杨敏敏讲解：“明拍和暗拍都可以，明拍呢，就是直接举牌报价格，暗拍呢，就是按拍卖机上的数字输入价格，等轮到葫芦了，你自己来，想怎么拍就怎么拍，预算上不封顶。”
很快轮到了金万鸿感兴趣的一个红沁龙纹玉环，断代到明，直径6厘米，厚度0.6厘米，起拍价5万。杨敏敏看着金万鸿在拍卖机上按了10万，吓了一跳：“直接翻倍啊？”
“这种纹饰、这个大小，都是难得一见的，精品值得这个价，要买就买最好的，这里懂行的人多，没必要浪费时间。”
果然，很快有人给了11万的价格，金万鸿毫不犹豫加了1万，很快又有人给到13万，金万鸿加到14万，马上有人给到15万。
杨敏敏低声感慨：“果然刺激。”
金万鸿加到16万，过了一会儿，有人加到16.5万。
金万鸿笑：“那人有点犹豫了，很快就扛不住了。”
他加到17万，现场没人再跟，拍卖师倒数到2的时候，杨敏敏还以为这就拿下了，却有人加到了17.5万。金万鸿毫不犹豫加到19万，气定神闲对杨敏敏说：“稳了。”
果然，19万拿下。
杨敏敏问：“你怎么知道稳了的？”
“15万估计是他的心理价位，勉强跟到16.5万、17.5万纯属是上头了，我直接加到19万，对方知道我志在必得，能进这个场的都不是雏儿，肯定知道没必要再斗气下去。”
“万一他加呢？你还加吗？你的心理价位是多少？有没有买贵啊？”
“当然加了，买到为止，给你打个样。”
金万鸿满脸红光，志得意满，杨敏敏乐了：“你这该死的胜负欲啊。”
“哪儿该死了，买能传世的好东西，总比在直播间做榜一大哥文明人吧。好玩吗？”
杨敏敏由衷地说：“好玩，玩得就是个心跳，传说中的钞能力。”
过了一会儿总算轮到了那个羊脂玉葫芦，金万鸿把拍卖机交给杨敏敏，杨敏敏输入：2.5万。
有人立刻跟：3万。
杨敏敏输入：3.5万。
有人立刻跟：4万。
杨敏敏发了狠，想了想刚才金万鸿的操作，大着胆子输入：5万。
有人立刻跟：8万。
这次志在必得的显然是对方，杨敏敏对金万鸿说：“算了吧。”
仅就东西而言，8万的价格已经超了，但刚才把话说得太满，又是讨彩头的事情，金万鸿绝不肯丢了面子，他在拍卖机上输入：10万。
那人居然立刻跟了：15万。
这下场子里大家都有些奇怪了，这么个玉葫芦，充其量就是个精致的小玩意儿，无论如何都不该破10万的，要不就是有人失心疯了，要不就是有个人恩怨在其中，众人都开始张望场中情形，揣测到底是哪两个神仙在打架。
拍卖师倒数到2的时候，金万鸿咬咬牙输入了18万，都说千金买一笑，他18万买一笑，够了吧，那么辛苦赚来的钱，就该在这种关键时刻痛快地花出去。
18万的价格只挺到了倒数3，吴佳妮举牌明拍：25万。报完价后朝杨敏敏莞尔一笑。
杨敏敏脑子里轰地炸了，这个女人笑得好甜，做得好绝，不管从任何角度以任何标准来看，她都永远不是她的对手。
金万鸿犹豫着还想按拍卖机，杨敏敏拦住了他：“算了，够了。”
金万鸿不再坚持，眼睁睁看着25万落锤。
之后拍卖，杨敏敏如坐针毡，金万鸿也是意兴阑珊，他对杨敏敏解释，吴佳妮虽然年轻，现在差不多已经是文雅内衣板上钉钉的继承人，文雅内衣这些年来所有年会、招商会和商务接待都定点在万鸿，这个面子他得给。
金万鸿最后拍下一个清代平安无事玉佩，成交价6万5，“保你平安，也保病人平安，意思也不错。”
拍卖结束，吴佳妮又过来和杨敏敏打招呼：“杨小姐，不好意思，我夺人所爱了。”
杨敏敏已经明白，正如她知道吴佳妮，吴佳妮肯定也知道了她，钱能通神，打听点消息更是容易，吴佳妮会打听到她的消息，自然是对郑一鸣还有心。
杨敏敏强自微笑：“真谈不上，能被夺走的，我就不爱。”
吴佳妮还是笑：“杨姐姐，你真是成熟，我就不行了，我任性，只要是我看上的，一定要弄到手。”
金万鸿只怕事态要剑拔弩张，过来打哈哈：“行吧，有钱，任性，我金万鸿输给你，心服口服。”
吴佳妮也往回找：“金叔叔不生气就好。”吴佳妮笑嘻嘻的对杨敏敏说：“金总多好，有风度，杨姐姐，你得好好珍惜啊，这样的人物，错过了你就未必遇得着了。”
她说完就走了，杨敏敏呆了一下，对金万鸿说：“去哪儿吃午饭？”
去餐馆的路上杨敏敏一言不发，金万鸿劝她：“吴佳妮比你傻多了。”
“什么意思？”
“花25万买了个最多值8万的东西，还不傻吗？”
“她买得起，人能买到开心总是好的。”
“明明不是她想要的，买到了有什么开心的？”
“她买到了赢，自然开心。”
“这倒是，她这种人我最了解，非要赢了才开心，”金万鸿索性把话挑明了：“你肯定知道，她想赢的不是葫芦，是人。”
杨敏敏装没听懂，笑笑不再说话。
金万鸿又说：“她这个人，锐气太盛，做生意也好，别的方面也好，迟早会吃大亏的……”
杨敏敏有些尴尬，低头翻着拍卖图册，却对那个葫芦越看越是顺眼了，她觉得自己可笑，又觉得沮丧：“老金，不好意思，我不想吃饭了，我想回家。”
金万鸿已经知道自己多嘴了，这时候讨价还价只会起反作用，他点点头：“行，欠我一顿饭，明天晚上吃吧，不准赖账。”
杨敏敏到家的时候，郑一鸣正要下面条，说杨锐锐去同学家玩了，他打算随便对付一顿，他观察杨敏敏的脸色：“不是和金老板出去了吗？怎么这么早回来？吃了没？”
“还没。”
“那我给你也一起下点面？”
“那麻烦你了。”
“老板客气。”
郑一鸣在厨房里忙活，杨敏敏看着他的背影，白色T恤、米色百慕大短裤，家常到不能再家常，然而他的身高、肌肉和气质帮助了他，被油烟熏着却像是个谪仙在云雾中。
可不是嘛，落难公子偶尔来民间嬉戏一下，他不属于这里，他属于拍卖场那些人群，属于吴佳妮，他固然有错，给了她不应该有的希望，但说到底，是她不清楚自己的斤两，居然痴心妄想。
吃面的时候郑一鸣小心翼翼问：“有心事？”
杨敏敏知道瞒不过他，挑着合适的答案说：“恩，下周一上手术台，还不知道自己行不行。”
“一定行的。”郑一鸣掏出手机下单：“买了2挂大肠，你再练练，晚上吃红烧大肠行吧？”
“没问题。”
“还有别的事不开心吗？和金老板吵架了？”
“没有，他临时有事，约了明天晚上吃饭。”
“哦，那就好。”
杨敏敏埋头吃面，郑一鸣说好，他为了自己和老金没吵架说好，可不是吗，朋友之间，这是该有的态度。
这次约会没有达到既定目的，金万鸿多少有点扫兴，第二天下午，他去了拍卖行，亲自催了流程，破例提早拿到了那块平安无事玉佩。
晚饭金万鸿小心翼翼没提到昨天的事情，杨敏敏状态也还不错，说昨天回家到现在一直在练习，对手术有九成把握。
“好家伙，又有多少猪大肠倒霉咯。”
“可不是，郑一鸣昨天晚上做了红烧大肠，今天中午是脆皮大肠，锐锐都吃得讨饶。”
杨敏敏笑着说，金万鸿听了心里不是滋味，也不知道该往下接什么，他从包里拿出那块平安无事玉佩递给杨敏敏：“送你的好彩头。”
杨敏敏没有马上接，她多少有点吃惊，昨天拍卖结束的时候，她陪着金万鸿办手续，明明听到办事人员说要一周左右才会交货：“怎么这么快？”
“催了呗，哪儿有彩头是事后才到手的？收下吧。”
杨敏敏对这份心意是感动的，但又无法干脆地接受：“老金，你不要对我这么好。”
“你管我啊，我乐意。”
“那谢谢你。”
“敏敏，我说句肉麻话行不行？”
“我说不行你就能不说吗？”
“哈哈，挺好，永远怼天怼地。敏敏，我其实昨天心里也不好过，我特别希望，我是那个葫芦，不是这块玉佩，但是今天看到你我就特别开心，做人不能太贪心，只要最后你是和玉佩在一块，那就够了。”
杨敏敏不知该如何回答，埋头吃菜。
吃完了饭，金万鸿交待司机：“你开去杨小姐家那边等我。”
杨敏敏被这个莫名其妙的操作搞得有些糊涂，金万鸿一笑：“今晚难得还算凉快，我陪你走回去吧，我好久没有散步的心情了，你就当消消食，好不好？”
月色下，一个成熟男人的撒娇是很难抵挡的，何况金万鸿刚刚说了推心置腹的话，气氛到这里了，拒绝显得太不给人面子，杨敏敏点点头，和金万鸿并肩走。
两人沉默走了一会儿，金万鸿问：“明天上手术台，紧张吗？”
“有点。”
“想过退路吗？”
“什么？”
“那就是没想过了。到底是年轻，赌性大。”
“你什么事情都会想退路吗？”
“一般来说都是的。”
“哪些事情不会想退路呢？”
“最重要的事情，不能输的，就不想。”
金万鸿忽然抓住了杨敏敏的左手：“比如你。你那天已经答应我的，交往试试看。”
杨敏敏惊叫一声，路过的行人朝她这边看，金万鸿凑近她的耳朵说：“我没想过退路，你要是甩开我，我还抓。”
杨敏敏轻轻挣扎，没有挣脱，金万鸿的手劲很大，他还颇为得意：“挑了左手的，右手我怕我就狠不下心了。”
“你怎么这么无赖啊！”
“敏敏，只是拉拉手走走路，不会有其他任何动作，你相信我。走到那个路口再说。”
以前，杨敏敏和梁超也经常手牵着手散步，目的地不重要，路边风景也不重要，在一起走着并因为这种行走而感到愉悦，这件事情本身就足够重要。是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已经不再那样因为手牵手走路而开心了？居然不记得了。不记得也好。
杨敏敏象征性挣扎了几下就认了，拿人家的手软，果然是对的。
杨敏敏任由金万鸿拉着自己迈开腿走起来。一阵风吹过来，带着遥远的缥缈的凉意，是预告这个夏天终将结束的第一阵凉风，都市里这些季节流转时的信号总是轻易被人们放过去，宛如稍纵即逝的心跳，要有心人才能仔细辨认出来。
很久没有和人手牵手散步了，杨敏敏走着走着不得不承认，这件事情有特殊的魔力，两个人暗自调整步频、步幅，尽量做到同步，不需要说话，身体微妙地交流着，体现出各自的妥协、让步、配合。
到路口正是红灯，他们手牵手等待绿灯，过了绿灯，金万鸿还是没有松开杨敏敏的手，杨敏敏已经不再计较，人生苦短，人心难测，难得金万鸿从开始到现在一直这么直接、主动、热烈，能接住她所有情绪，能给她足够的肯定不让她去自我怀疑，他说把自己放在中心位置，至少现在看起来是真的。
已经非常难得。
快乐吗？杨敏敏问自己。
好像并不，杨敏敏很清楚，经历过就明白，此时此刻内心还是平静的，没有那种嘟嘟嘟冒着傻气的开心。
但是，也不讨厌，不讨厌如果作为一段关系的开始，未尝不可吧，试试看呗。
杨敏敏觉得肩头一松，放下了很多紧张纠结。
到了小区外头，远远已经能看到金万鸿的司机打着双跳在等待，金万鸿叮嘱：“回家早点睡觉，明天好好手术。你有退路。”
“不会手术的外科医生能有什么退路？”
“你的退路就是我。”
“靠，能不能不要这么玛丽苏台词啊霸总。”
“真心话，我不在乎你能不能手术，我就在乎你开心不开心。”金万鸿说到这里自己也笑了：“我是不是特别有糖爹的那种口气。
杨敏敏点头：“的确，业务很熟练哦金总。”
“冤枉啊，是遇到你了才爹起来的。”金万鸿终于松开杨敏敏的手，伸手试探着拍了拍杨敏敏的脑袋：“是想照顾你，不由自主就爹里爹气的，要是烦了，你提醒我，我尽量改。”
“爹气其实也没那么讨厌，真讨厌的是爹气却不能解决问题的男人。”
“我会努力当个好爹的。”
他们笑着告别，谁都没注意到远处郑一鸣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