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敏敏回到家已经快9点，客厅亮着灯，没人。
餐桌上放了张纸条，字写得很漂亮：我和锐锐去打篮球。
不必应酬他们，倒真是好事一件，杨敏敏这一天，又忙又累，经历了足够跌宕的喜悲，她觉得连动一个指头都累。
杨敏敏直奔主卧，没开灯，直挺挺躺在床上。
冷静下来想，曲畅和茅律师的怀疑应该就是真相。梁超的爸妈不是那种恻隐之心上来了会急转弯的人，催婚九成九是觉得如今她的条件虽然不是最理想的，但已经有所改观，梁超既然已经认定了她，顺水推舟，不动声色中给儿子挣下100来万，表面上看还是给了天大的面子，在结婚的条件上能放心拿捏她。
杨敏敏有点难过，但也不是太难过，他们不是第一天这么现实，她已经习惯了，她唯一在乎的是梁超，他到底知道不知道？他到底与没有也在算计自己？
手机响，是梁超的视频，他晚上被主任拉去参加饭局，这是散场了。杨敏敏点开，梁超吓了一跳：“乌漆嘛黑的，你干嘛呢？”
“晚上和曲畅吃饭，刚到家，躺一会儿。”
“你看这个好不好？”
杨敏敏这才注意到梁超是在商场里，他手上举着一个卡地亚的戒指，地主家傻儿子的笑容，脸色红扑扑的，肯定没少喝：“你戴几号的？”
杨敏敏一愣。
去年情人节，曹克轩买了个卡地亚的镯子送曲畅，曲畅朋友圈秀了恩爱，杨敏敏刷到的时候，正和梁超在小区外头的兰州拉面馆吃晚饭。
杨敏敏给梁超看：“人家结了婚也很浪漫呢。”
梁超看了一看：“这种牌子货，18k金，几颗小得要用放大镜看的钻石，都好意思卖几万块，品牌溢价，专治他们有钱人。”
杨敏敏和梁超恋爱开始就不过各种节。那时候杨敏敏工作了，梁超还是学生，杨敏敏怕他有负担，主动说的：“没必要，感情好就可以，干嘛非要在特别的日子轧闹猛，都是消费主义的陷阱。”
从此之后，情人节、520、七夕节、圣诞节、过年……杨敏敏总在朋友圈看到各类秀恩爱的信息，她的心思渐渐变化，琢磨梁超已经工作，收入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没道理再不过节，但漂亮话是她自己说的，要拿这事去吵架，总有些名不正言不顺，这事情需要梁超自己悟到。
杨敏敏说：“就是不实惠才浪漫呢。”
梁超本来稀里哗啦在吃面，那时候抬头问：“敏敏，你想要过节吗？”
杨敏敏被他问得一时语塞，梁超又低头吃面了：“我就知道你不是俗气的人，你要真想要名牌，我也可以给你买，你直说啊，别给我省钱。”
“算了，一个镯子要抵得上一个洗手间。”
过了几天曲畅约杨敏敏吃饭，听说这次情人节又是白板，忍不住敲打杨敏敏：
“做人不要太不俗气，该过的节一个都不要放过。钱在哪里，爱在哪里，这话不一定对，钱不在哪里，爱就不在哪里，这话肯定对，爱一个人就希望对方开心啊，花钱能买到开心，值得。”
“谈恋爱的时候是两个人感情最好的时候，这时候都不送礼，以后就更没有了。老曹大节小节都给我礼物的，偶尔挑不好，一束花一个红包总是有的，不然我肯定削他。这种规矩要做好。”
“大男人傻兮兮捧一束花的时候很可爱的，你明知道他其实不乐意做这个事情，但是为了你做了，那种感觉，很浪漫的。这不叫强人所难，这叫双向奔赴。”
杨敏敏听得头皮发麻，嘴硬解释：“梁超问过我的，是我说不要的。”
“好家伙，梁超有手段啊，这是扮猪吃老虎。”曲畅忿忿：“真想送的人不会问，问就是知道你傻，会说不要。你说句实话，你想不想要？”
杨敏敏说梁超和自己都是节俭的人，梁超一双球鞋要穿好几年，车子也买的是10万以内的，浙州的房价，父母不帮忙，光靠自己是很吃力的，她理解他：“他真是老实人，没这个心机。”
“行吧贤妻，我真怕以后等你结婚了，连个戒指都没有。”
曲畅错了，不光有，还是卡地亚的，梁超是节俭，但关键时刻总算没掉链子。
杨敏敏故意一脸严肃：“你先别买啊，我说了还要再考虑考虑，没答应呢。”
“还要考虑什么啊？”梁超大着舌头：“快说出来给大爷我听听。”
杨敏敏想到茅律师的话，迟疑着正要开口，梁超忽然笑起来：“对了，富婆，有个事情你是应该考虑，你现在有钱了，200来万呢对吧，赶紧和我办个婚前财产公证啊。”
杨敏敏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这不是她试探出来的，是梁超主动提出来的，足够说明他的心了，她摇头：“算了，下个礼拜二之前来不及了。”
“那就是答应了？”
杨敏敏继续摇头：“答应什么？这就算求婚了？”
梁超挠挠头：“是我不对，你想要什么样的？别说了，我想一个，给你惊喜。到底几号？”
梁超忽然曲起右手，做出狗爪子的模样，攥着戒指： “告诉大金毛吧，汪汪汪！”
柜台小姐的笑声穿过来，响亮的笑声，响亮的光线，响亮的喜悦。黑暗中的杨敏敏觉得目眩。
杨敏敏咬咬牙：“13号的。”
“好的老婆。”
杨敏敏挂掉视频，听到轻轻的敲门声，是郑一鸣：“出来喝绿豆汤。”
杨敏敏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站到门口的，有没有听到，听到了多少。
杨敏敏心思不定，一勺一勺加白糖，杨锐锐问：“你怎么了？要齁死自己啊？”
杨敏敏这才停手，埋头喝汤。
郑一鸣汇报工作：“锐锐上了一个半小时的线上语文课，暑假作业补了5天的进度，效率还是挺高的，下午去小区健身房跑了1000米，配速才14就鬼哭狼嚎了，你小子不行啊。”
“你也没比我好多少啊，我引体向上能做8个，你才5个，哥，你也缺练。”
“我篮球比你好吧。”
杨锐锐做出投篮的姿势：“你真在现场看过NBA啊？”
“你好好读书，以后也出去长长见识。”
“好了好了又扯回来了，读书有什么用，你美国读到硕士了还是家里蹲啊。”
“那是我水平不好，你学点好的，你姐读书好，浙医骨干杨医生，响当当。”
杨敏敏看着他们斗嘴，微笑着把那碗绿豆汤喝完了，真甜。
吃完了，郑一鸣去洗澡，杨锐锐起身主动洗碗，说是跑步输给郑一鸣的，杨敏敏跟着进了厨房。
杨锐锐哼着歌洗碗，心情很不错的样子，杨敏敏自问早就掌握了说坏消息的诀窍，看着难得有了孩子气的杨锐锐却说不出口。
“你倒是挺服他的。”
“球场遇到几个老外，他英语比我们英语老师还厉害，我们还和老外组队打了三对三。他比准姐夫可好玩多了。”
没办法，总要告诉他的，早点告诉他，就是多给他一点时间做准备。
“我和梁超要结婚了。”
杨锐锐的手停了：“什么时候？”
“下礼拜二领证，具体什么时候办婚礼还没聊。”
“哦。那房子呢？”
“我问过律师，合同肯定是成立的，如果真想要房子，我们得先去办好遗产继承公证，拿到钱了再和郑一鸣协商买回来。”
“你肯买回来吗？”
杨锐锐瞪着杨敏敏，杨敏敏没办法对着他撒谎，只能含糊其辞：“我还在考虑。”
“你别糊弄我了。要我去办遗产公证可以，你要保证我能一直住在这里。不然免谈。”
杨锐锐气哼哼回了房间，重重把门关上，杨敏敏去推门，已经锁上了。
杨敏敏坐在餐桌边发呆，郑一鸣洗完澡，换了身干净衣服走到餐厅，向杨敏敏报账，杨敏敏听得头疼，敷衍地点头：“我相信你，钱不够了告诉我就行。”
“你告诉他要结婚了？”
“你听到了？”
“恩，不好意思。什么时候？”
杨敏敏说下周二领证，这个双休日先带锐锐一起去银行查清楚存款情况，然后劝他办遗产继承公证书，“想通了，不和他争了，就对半分吧，拿了钱再来和你掰扯房子的事情。”
“你爸爸根本没有留什么财产全部给锐锐的遗嘱吧？”
杨敏敏知道自己说漏嘴了，脸上一热：“那天是……我是一时……”
“我明白。如果我是你，爸爸和后妈死了，给我留下个弟弟，我和男朋友又因为弟弟吵架了搬回家住，发现房子被卖掉了，第一反应就是住下来，能赖多久是多久。你脑子真是转得快，锐锐也可以的，和你配合得好，到底是姐弟，有默契。”
杨敏敏承认：“不好意思，骗了你。”
“骗我的还不止这件事吧，房子你是不打算要了吧？”
杨敏敏头疼，不说话。
“肯定不会要的。死了两个人，自己住不舒心，以后也卖不出好价格，当然是拿钱最实在。”
“对不起小郑，我是真的不想要这个房子。这里原先不是这样的，我妈死了之后不到3个月他们就结婚了，我后妈非要全部敲掉重新装修，她就是要把我妈的所有痕迹都去掉。我特别特别特别恨这个房子。”
杨敏敏一边说一边下意识揉太阳穴。
郑一鸣变戏法一样拿出一瓶红葡萄酒、一个醒酒器和两个红酒杯：“陪我喝点？”
杨敏敏摇头：“我没这个习惯。”
“就当陪陪我。”
郑一鸣慢悠悠地开酒，倒酒，醒酒，分酒，“2000年的碧尚女爵，要对得起它，尝尝。”
杨敏敏尝了一口，是不错，有一种特殊的香味：“这酒有什么说头？”
郑一鸣挑挑眉：“我也算不上懂，反正它贵，贵总有贵的道理。我妈的钱，不用白不用，可惜现在用不上了。”
杨敏敏心想果然是富二代，山穷水尽了宁愿给她做家政也不找妈妈，肯定有故事，看郑一鸣不再往下说，她也不问。
“怎么不问我和我妈是怎么个情况？”
“不关心员工私事。”
“谢谢。”
两个人在沉默中你一杯我一杯喝了小半瓶，杨敏敏觉得脸热起来，全身松快，莫名其妙咯咯笑起来，拿着酒瓶要给自己加酒，郑一鸣把酒抢过来：“你多了，赶紧去睡。”
“对不起，小郑，我和锐锐抓紧搬。”
“锐锐不肯吧？你恨这里，他不会恨，这是他的家。”
“是，他不肯搬，说除非能让他一直住这里，否则就不去办遗产公证。放心，我会想办法的。”
郑一鸣起身洗酒杯：“礼拜五回来吃晚饭，我和你一起劝锐锐。”
自始至终，郑一鸣都是淡淡的，不带一点怒气，语气诚恳，甚至说得上有些温柔，杨敏敏从开始喝酒到现在一直都在盘算，如果她是郑一鸣，从来收房到现在早就炸了不知道几轮了，他是真的太好说话了。
杨敏敏酒气上头，从身后轻轻搂了郑一鸣一下：“小郑，你人也太好了，我好想有你这样的老婆啊。”
郑一鸣哭笑不得，转身把湿哒哒的手往杨敏敏脸上抹：“清醒一点，姐姐。”
杨敏敏冲着郑一鸣伸出右手巴掌：“小郑，等办好手续，我给你50万。”
郑一鸣一愣：“我也咨询过律师了，购买合同成立，这什么钱？”
“我知道，你别看我一直在欺负你这个好人，其实我是知道好歹的，还有那么一点良心的，这钱就当补贴你一点损失。”
“杨姐，你的良心好值钱啊，30万吧，好人不为难好人。”
“郑一鸣，我有点后悔了，20万你看行吗？10万呢？10万我也算有良心了吧？”
“良心还带讨价还价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