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胜男从包里拿出一张纸条递给郑一鸣:“还认得你爸的字吗?”
郑一鸣接过来看,果然是郑聪的字,写的是一个手机号码,署名“汪九黎”。
“你们能想到找福利院,我当然也能想到。我能想到搞定秘书,你们却想不到。他就是用这个名字联系上蒋媚的。”
“汪九黎,今年53岁,只比你爸小1岁,五官也有点像。我查过,这人外出打工已和家中失联多年,4年前家属报过失踪,3年前因为涉及土地拆迁赔偿款,所以家属取消了报案。2年前身份证到期,在浙州重新申领,当地公安机关找过家属核实,家属做了证明。”
“重新申领的,当然是郑聪,他和汪九黎认识,知道他死在了外头,肯定给了家属好处,估计对方也贪图拆迁款,就让他洗到了这个身份。”
“我找到他的时候告诉他,他至少有两个罪名,一是诈骗罪,二是使用虚假身份证明、盗用身份证件罪。两罪并罚,就算自首,也得10年以上了。”
“你们放心,只要你们配合,我不会为难他,他这辈子都没什么用,总算到老了,还能有点用。”
郑一鸣全身都在发抖,杨敏敏搀着他,他才勉强没有跌倒,杨敏敏问孟胜男:“你到底想怎么样?”
孟胜男给出的方案非常简单。
郑一鸣和杨敏敏分手,去找吴佳妮:“你能保住你爹,我能保住今昔,今昔迟早是你的,你要是真恨她,真有志气,学学当年的我,把文雅也变成你自己的。”
郑聪诈骗的395万,由孟胜男赔偿给杨敏敏:“我额外给你200万,你要是觉得这个价格不合适,还可以再谈,但空间不大。”
孟胜男说完环抱双手,一脸公事公办,再无半点温情。
郑一鸣问:“开完价了?”
孟胜男自然听出了他的讥诮:“我当然知道你恨我,没办法,是你先不顾母子之情的。既然不讲交情,就讲买卖,你就给我一句话,成交吗?”
郑一鸣颤声说:“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你得让我见见我爸。”
孟胜男居然笑了:“可以,能想到当面对质,倒还有点我的儿子的意思。”她打了个电话。
半个多小时后,郑聪到了,他推着个行李箱,说自己在旅馆住腻味了,等这里忙完,想换个地方。
郑一鸣和杨敏敏的最后一丝侥幸也没有了,郑聪手上拿着一包烟,拆开来,递了一支给杨敏敏:“还抽吗?”
杨敏敏说不抽了,戒了。
“戒了好,我也戒了,这包烟是留着见到你们的时候抽的。”郑聪点烟,手微微颤抖,他朝孟胜男看看:“我想从头开始说,行不行?”
孟胜男点头。
“谢谢孟老板。”
“我的妹妹,本名叫郑明,一个郑聪,一个郑明,凑成一对聪明,可惜她生下来是脑瘫,爸妈很懊恼,叫她将将,将就养的意思,养在身边觉得丢脸,送到乡下奶奶家养了。放假的时候,我们会去乡下看奶奶,顺带看看她,她除了腿不方便,其实挺可爱的。我逗她,我是葱哥哥,她是姜妹妹,我们葱姜是一家人。她3岁的时候,我们一起在村里玩,我上树去偷梨,摔下来了,右手粉碎性骨折。我怕爸妈骂我,说是妹妹让我上树去的,我以为他们最多就是骂骂她。等寒假去奶奶家,郑明不在了,我奶奶说她淹死了。后来家里就没人提起她了,我爸死的时候也没说什么,等我妈病重才告诉我们实话,是我奶奶找人算了命,说郑明命硬,养在家里迟早会害死我,我爸妈太心疼我了,这次骨折已经让我落下了后遗症,他们就我这么个健康的孩子,不敢再冒险,本来郑明就让他们丢脸了,他们下定决心,把她送去了福利院。”
郑一鸣问:“那时候奶奶已经后悔了,让你去找她,你为什么不去找?”
“怕她怪我。”
孟胜男冷冷说:“你是怕要分遗产给她吧?你又去赌了吧?”
“你为什么永远把我往最坏的方向想呢?我把家都赌没了,我怎么还会再去赌?我是不知道怎么去见她。我爸妈多狠啊,自己生的孩子,说不要就不要了,一个死之前不交代,一个快死了才良心发现,这么多年自己造的孽都不想着去弥补,把包袱甩给我,凭什么呢?我见了她怎么说呢?对不起,当年撒谎害你被爸妈抛弃了。对不起,爸妈都死了,现在分你一套房,你原谅他们,也原谅我,咱们继续做兄妹?”
杨敏敏都气笑了:“因为不知道怎么解释,不知道怎么弥补,所以你把属于我后妈的遗产也卖了,跑了,你觉得这说得通吗?”
“那时候我有个做生意的机会,如果找到她,财产上有纠纷,那就错过机会了,我不是故意想跑,是想做成了再去找她。不过后来赔本了,没办法再回头了。我知道说这些没用,你们信不信都行。”
郑一鸣又问:“后来为什么又来去找她呢?”
郑聪又点了一根烟:“还能为什么?中间有几年我运气还好,赚了点小钱,后来遇到了电信诈骗了,欠了一屁股债,走投无路了,碰碰运气。我运气是不错,她居然什么都忘了,只记得小时候我每次去乡下看她都给她带蛋糕,我是对她最好的葱哥哥,她是我的姜妹妹,她光记着这些……”
杨敏敏问:“你是怎么骗她钱的?”
郑聪把烟丢到脚下踩灭,眼睛垂着:“别人是怎么骗我的,我就是怎么骗她的,投资虚拟币,不能走网银,这算违规操作,要拿出现金来,换成黄金再去买币。”
杨敏敏问:“她怎么会信你?”
郑聪还是低着头:“开始我也不明白,后来想通了。她信我,因为她想信我。只有信我,她才能告诉自己,她不是没有家的人,至少有个哥哥是在乎她的。她不愿意去想爸妈为什么一辈子都没去找她,我为什么这么晚才去找她,几十年了,她没有家人,忽然有了,她只能信,她必须信。”
杨敏敏听到这里更加怀疑:“就算她能信你,我爸怎么可能会信你?”
郑聪抬起头:“我不觉得你爸有多信我,但是她发了疯了非要给我钱,说哥哥是信得过的,如果老公真的在乎她,就要相信她。我妹妹这一点上和我还真的有点像,我那时候也折腾过。”
郑聪看向郑一鸣:“我是个没用的男人,和你妈比起来,尤其没用。我总是在想,她当年看上我什么呢?是不是真的就是看上我家里有点钱?她已经搞到我家里的钱了,那好,她如果还能忍,就对我多少是有点真心的吧。一次,她忍了,再一次,她还是忍,我试了一次又一次,果然的,她到最后就是不能忍了啊,她就是虚情假意啊。”
孟胜男的脸扭曲起来:“你有病,你知道吗?你不信,因为你就不想信我。我就是得骗你才行,我骗了你了,你才觉得自己看透我了。”
郑聪笑起来:“对,就这么回事。我都是活该。但是我告诉你,有的人真的不一样的,我妹夫真的就明知道可能上当还是给了钱,我都服了他了。”
郑聪哈哈大笑起来,眼泪都要笑出来:“我这个妹妹,什么都不如我,命却比我好,到死的时候还是有人对她是真心的。孟胜男,你我都是活该,我们这辈子都没这个命,我们只有到死都恨的人。”
孟胜男也笑:“我恨你,但是我不怕你,你后半辈子都得怕我,还是我赢。”
郑聪瞪着孟胜男:“孟老板,今天是拿我和儿子换什么呢?”
郑一鸣已经瘫坐在沙发上无力解释,杨敏敏是最冷静的一个,她把所有事情和郑聪说了一遍,郑聪笑着又点了一根烟:“我就知道,不到最后关头不会用我这张底牌,孟胜男,你也有倒霉的时候啊。”
郑聪扭头问杨敏敏:“你打算赚这200万吗?”
杨敏敏看看郑一鸣,很是不忍,犹豫很久,讲了吴飞虹的事情。
“我当时包庇吴飞虹,我觉得我的选择没有错。但是前些天,我看到了李晟医生的事情,一样的拿着刀去医院,一样的去攻击无辜的医生,一样的跳楼自杀,唯一不一样的,是我的运气好,李医生的运气不好。我很后怕,也很后悔,这件事情我做错了,多一次袭医案被曝光,多一个行凶的病人被抓,多一次相关的宣传,可能就会少一次悲剧,对不对?”
郑一鸣咬着嘴唇点点头。
“但这是你的爸爸,也是锐锐的舅舅,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不后悔,我听你的,一鸣。”
郑一鸣眼睛血红,看着郑聪:“爸爸,你肯去自首吗?”
孟胜男冷笑:“他又不是傻子,他敢去坐十几年牢?”
郑聪笑了:“孟老板,你这次没算对,未必要十几年的。对了,你可能也要进去几年,这个你算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