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万鸿一惊,杨敏敏手上拿着粉红色的干发帽,这是温若云唯一留在这里的东西,他怎么会忘了收起来的。
电光火石之际,金万鸿条件反射地说:“我的啊。”
“哦?我从来没听说过一个短发男人用干发帽。”
“那你现在不光是听说了,还看到了,我看短视频里说的,头发要先用干发帽包着半干了,再用吹风机,不然容易掉头发,中年男人,发际线是生命线啊……”金万鸿一边说,一边小心注意着表情管理。
“自己买的?”
“对啊。”
“偏偏买了粉红色的?”
“因为只有粉红色啊。这玩意儿都是女人用的,我想买蓝色的也没有啊。”
“哪里买的?”
金万鸿本想说网上,一想如果杨敏敏要看购买链接就完了,赶紧说:“店里。”
“哪家店?”
“这我哪儿还能记得。”
杨敏敏不说话了,看着金万鸿,金万鸿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候,他赶紧把主动权抢过来:“我知道,这东西谁看着谁都会怀疑,你想,这么明显的东西,我为什么不收好呢?我家里多少年没来过女人了,你要是不信,可以打开所有柜子看看,衣橱啊,鞋柜啊,盥洗室的所有抽屉,我有把握,绝对经得起查。”
杨敏敏沉默,金万鸿赶紧说:“我能发誓,对着关二爷发誓,你知道我多信关二爷吧。”
金万鸿站起来,拉着杨敏敏走到玄关,扑通就对着关公跪下了:“关二爷为我作证,这个干发帽是我金万鸿的,不是什么女人的。”
“如果你骗我呢?”杨敏敏追问,脸色是紧绷的,一触即发的模样。
“关二爷在上,如果我骗杨敏敏,天打雷劈。”
“行了,起来吧。”杨敏敏的表情终于变了,松软了下来,终于决定了什么的意思,眼眶里有着盈盈的泪光:“我真不想自己变成这样的人。”
金万鸿在心里说了句得罪了关二爷,待会儿给你烧香,我最多只是风流账没清,以后改了就行,绝不至于天打雷劈的,他站了起来:“是我不好,让你对我有这样的怀疑,我知道你做到这一步,心里也挺难过的,以后不会让你再有这样怀疑的时候。”
他一边说一边去拉杨敏敏的手,她看上去是真有点伤心,可爱又可怜,事到如今,骗也骗了,誓也立了,骗是不得已,誓里是有真心的,以后真不会骗了,那些有的没的女人,统统到此为止,他只要她。
杨敏敏却后退了几步,惨笑几声,把那个干发帽递到金万鸿手上:“金总,难怪生意做那么大,如果不是真的骗不了自己,我一定信你。”
金万鸿一看,帽子里还有好几根头发,泛着红色的长卷发,是温若云的。
金万鸿只颓了半秒钟:“我以前的女朋友的。我怕你多想……”
“今天以前的?”
“不是,分开好久了,认识你以前的,早没联系了,我是真忘了收拾掉了。”
杨敏敏笑了笑,伸出手:“手机。”
金万鸿惊了一下,笑嘻嘻地:“我还是不够了解你,原来你是要查手机的女人啊。”
杨敏敏也笑:“那种偷偷摸摸看手机的事情,我不会做,但是我现在很可能冤枉你了,这种时候,发个誓什么的,不如看一下手机。你要是怕我看到什么商业机密之类的,就自己动手,当着我的面在微信对话里搜一下晚安、在干嘛、想你,这总可以吧?”
金万鸿不说话了,也不打开手机,两人僵持了一会儿,杨敏敏说:“如果什么都没有,我马上跟你道歉,以后我也绝对不会要求看手机,行不行?”
金万鸿摇头,缓缓坐下。
杨敏敏哈哈大笑:“金总,哪怕这女人昨天还住这里,你只要对我说实话,我们都还可以聊,问题是你居然可以这么理直气壮的骗我,连关二爷都骗,你自己说过的,你供关公,因为你觉得最重要的是情义,这就是你的情义?”
金万鸿张嘴,却实在不知道能说什么。
“金总,你有胆子哪怕对我说一次真话吗?彻彻底底的真话。”
“要听真话是吧,行。我以前有女人,各取所需,不当真的,遇到你之后都断了。最近联系上一个,我不傻,你喜欢郑一鸣,我只是个备胎,我气不过。我现在很后悔,不该有侥幸心理,不该骗你,我只想着骗这一次,只要在一起了,我们就好好的过日子。敏敏,你现在要看手机,只会让你我都不痛快,以后没法在一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唯一的一次机会,我证明给你看,明天开始你想怎么查我都行。这就是我的真话。”
杨敏敏摇摇头:“金总,你的真话是挤牙膏,逼一点说一点,我不敢信。今天可以靠对关二爷发誓稳住我,明天就能搞个备用机骗我。手表放洗手台上了,那个玉佩我放家里了,过几天还给你,我们就到此为止。”
杨敏敏走到玄关穿上鞋,下意识“咦”了一声,金万鸿说:“刚才擦了一会儿。雨还挺大的,是秋雨了,别再淋了,老了得风湿不是开玩笑的。门口有伞,你拿一把,叫个车,回到家了如果愿意给我报个平安……”
他絮絮叨叨说着,杨敏敏想起来刚才他接上自己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絮絮叨叨的,骗她是真的,关心她也是真的,男人真是他妈的神经病。
金万鸿挨近杨敏敏,杨敏敏下意识躲闪,金万鸿苦笑一下,给她打开门:“放心,这点风度我还是有的。我就不送你了,你不会让我送,敏敏,别的你都可以不信我,我是真的爱你,大概是你看不起的那种爱,我真的希望你开心。退一万步说,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个恩我还没报呢。无缺内衣的试穿活动和发布会,都来万鸿吧,我保证我不会出现,不会让你尴尬。以后有机会,总还可以做朋友吧?”
回身关门的时候,杨敏敏瞥到一眼金万鸿,他呆立着,身形还是挺拔的,不失体面,脸上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分不清是苦笑还是真的笑。
杨敏敏瞬间觉得,那是真笑,阴差阳错的,命运还给他自由,一个像他那样自由了很多年的男人,很快就会明白自己获得的比失去的重要得多,或许现在就明白了。
杨敏敏也淡淡笑了,学习着成熟者、成功者的不失体面:“谢谢你金总,有机会的。”
走出大堂杨敏敏才发现忘了拿伞,雨还没停,好像永远停不了的样子,她毫不在意,继续走,出了小区,忽然有人叫她:“敏敏。”
是郑一鸣,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守在大门口。
刚才和金万鸿那一段,堪称跌宕起伏,但又浓缩简练,因为不曾伤害到自己的核心,杨敏敏心里的失落、释然已经取得了微妙的平衡,郑一鸣的出现却让她的火气腾地上来了。杨敏敏不理郑一鸣,迈开腿走。
郑一鸣跟在她身后,举着伞给她挡着雨:“对不起,与很多事情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
杨敏敏回转身,一把推开他手上的伞:“别来假惺惺的这套。”她为自己那么容易就被这个人弄得暴怒而更加愤怒。
杨敏敏继续走,郑一鸣不再坚持给她撑伞,但始终跟在她后面。
“骗走那笔钱的肯定是我爸,去江边那天,我才从我妈那边知道,他就是你后妈的亲哥哥。”
杨敏敏呆了一下,继续走。
“我爸是个赌鬼,本来不至于赌这么厉害,是我妈,她想离婚,又想保住厂子,她做了局,让他去借高利贷,让他彻底翻不了身。”
杨敏敏还是头也不回地继续走。
“去公墓祭拜你后妈的是他,看监控的时候我就认出他了,我琢磨不透是怎么回事,杨警官看出我知道点什么,我求他给我点时间让我查。可是我真知道了又不敢查下去了,他是我爸,我不想把他送进去,我骗杨警官是我认错人了。”
杨敏敏一个急刹车,回转身,恶狠狠举起右手要扇郑一鸣耳光,郑一鸣下意识地躲开,杨敏敏脚一滑,险些摔倒,郑一鸣扶住她,看她在瞪自己,又赶紧松开她。
郑一鸣立正,微微弯腰,把脸凑近杨敏敏:“打吧,这次保证不躲。”
看杨敏敏面露犹豫,郑一鸣补充:“打几下都可以。”
啪!啪!啪!啪!
杨敏敏没有客气,左右开弓,郑一鸣果然没有躲,杨敏敏停下来了,他还保持着安心挨打的姿势。
“还想打吗?”
“不知道。”
“那先欠着,以后想打了再打。”
“谁要和你有什么以后?”
“那天你问我,我们以后怎么办,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就是这样的家庭出来的,我爸还做了这样的事,你说我是嫌弃你配不上我,不是的,是我配不上你,我连告诉你实话都不敢。”
“现在为什么敢说了?”
“老曹至少还知道,事情不能这么拖下去,我呢?就因为舍不得你,宁可让你难受,让你和锐锐的钱就这么悬着,我比他还自私。敏敏,我想通了,我这种爱屁都不是,我得让你知道你配得上最好的人,不要为了我这种人伤心。你看不起我们家,看不起我,都无所谓了。我下午找了杨警官,他查了我爸,前几年报案过,被骗了几十万,有些还是网贷,现在上了失信名单,暂时还没下落,但肯定会找到的。”
杨敏敏沉默了一会儿,问:“你爸会不会坐牢?”
“明天你直接去找杨警官,看看能不能立案。人要为自己做的事情负责,他负他的责,我负我的责。我估计钱不会剩下多少,他十几年前就敢借几十万赌,现在胃口只会更大,他赔不出来的部分我想办法。”
“锐锐这里……”
“我已经告诉锐锐了,不想给自己留后路,他真是好孩子,还来安慰我,我运气真好,有这样的表弟。算起来都是差不多的家庭,你和锐锐怎么就这么好,我怎么就这么混蛋,快30岁的人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推倒爸妈身上去,我有童年阴影,我不信爱情不信婚姻,什么责任都不肯承担……”
郑一鸣蹲在地上哽咽起来:“可是敏敏,我是真的爱你。”
杨敏敏看着郑一鸣,他蜷缩在地上,像一只悲伤的大狗,他的肩膀一阵阵颤动,让她的心也跟着颤动起来,她叹口气。
“伞呢?”
“刚才就扔了。”
“为什么?”
“我是个没用的人,但我至少能陪着你一起淋雨。”
“神经病。起来,先回家。”
第二天一大早,杨敏敏和杨锐锐一起去警察局找了杨建勋,杨建勋告诉他们,目前的证据尚不足以立案,要知道真相,必须先找到郑聪做询问笔录,“做为失信人,他的银行账户、电子支付账户都在监控中,最近一年半没有哪怕一笔出入账,登记的手机停机了,我联系过以前的房东,早就退租了。”
郑聪人间蒸发了。
杨敏敏谢过杨建勋要走,杨建勋问:“就这么算了?”
“还能怎么办呢?”
“我还以为会让我调人脸识别系统找呢。”
杨锐锐问:“能找吗?”
“理论上可以找,以浙州的天网系统覆盖水平来看,只要确定他在浙州,找到的概率还是不小的。只是他毕竟还不算犯罪嫌疑人,走常规流程有困难……”
杨敏敏低头: “算了,杨警官,没必要为了我破例去犯错误。”
杨建勋探询地看着他们:“那可是395万啊。”
杨锐锐问:“如果抓到了真是他,会怎么判?”
“这是诈骗,属于数额特别巨大,十年以上,最高可以判到无期。”
杨敏敏和杨锐锐互相看了一眼,同时说:“算了。”
两人走出警察局,杨锐锐看姐姐心事重重,安慰她:“不抓也好,近亲里有个犯罪记录,我以后考公检法都过不了政审。”
杨敏敏苦笑:“你还想挺远的。”
“再说了,他要是真进去了,郑哥得多难过。”杨锐锐踢着小石子:“他真的挺可怜的,说起来有爸有妈,其实没比我们好多少,就当为了他吧。”
“就当为了他吧。”杨敏敏重复了一遍,说到“他”的时候想到了昨晚哭得崩溃的郑一鸣,声音不由自主温柔起来。
“再说了,不就是300多万吗?多大的事儿啊,大不了父债子偿嘛。你帮郑哥好好干啊,把无缺做好,他继承家业,你嫁入豪门,携手走上人生巅峰。”
杨锐锐说完就开始跑,杨敏敏一边笑一边追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