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饭局之后，曹克轩抓耳挠腮地想给曲畅发微信。人家已经说得那么清楚了，不来电，那再复读机一样地说我喜欢你咱们试试看显然就不合适了。
曹克轩打视频找郑一鸣商量：“要不讨人厌地刷存在感，不给人压力，自己也不丢人，最好还有点互动空间，怎么搞？”
郑一鸣出主意：“发冷笑话。”
“能有用？”
郑一鸣说：“我也不知道有用没有，反正沈佳妮开始就是这么逗我的。”
曹克轩见郑一鸣神色一沉，问他：“到底为什么分手的？”
郑一鸣摇头不肯说：“都过去了，改变不了的事情不要纠缠，做人要往前看。”
铿锵有力，落地有声，曹克轩当时想，到底还是年轻，以为失去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未来会有更好的等着自己。
那时候曹克轩已经见过沈佳妮，可以说才貌双全，何况也知道她的家世，沈佳妮是文雅内衣老板的独生女，文雅内衣是浙州内衣品牌的新贵，从代工开始做起，抓住了无尺码内衣的风口，网络营销数据好得很，纡尊降贵地倒追郑一鸣，这是什么天降的福气，郑一鸣怎么可能找到比她更好的。
现在想想，沈佳妮不像自己一直没摸透郑一鸣的情况，她肯定当时就知道郑一鸣的身份了，文雅内衣和今昔内衣两家在产品线和营销网络上刚好互补，要做大做强，最好的方式自然是合并。
两个家族企业，合并的最佳模式是和亲，郑一鸣估计是知道了沈佳妮动机不纯，就此分手。
这是郑一鸣会做出来的事情，一是一，二是二，是非曲直非要分个分明，不能接受一点灰色地带。
其实开端的理由是什么样的有这么重要吗？相处中的感受难道不是更真实的吗？
能对爱过的人都这样决绝，他这个骗了他的朋友，恐怕是很难和解的。
曹克轩睡得不踏实，一大早就赶到了医院，杨敏敏开了个后门，陪着他先去看曲畅，曲畅看着他故作轻松：“吸血鬼喜欢吃辣的吗？”
“喜欢吧。”
“为什么？”
“因为辣椒和血一样，是红色的。”
曲畅摇头：“错了，等我出来告诉你正确答案。”
两人都没再说什么，曹克轩重重捏捏曲畅的手，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告别。
杨敏敏带着曹克轩七拐八拐：“我带你去家属等待区。”
“不用了，我认识，昨天就踩过点了，你去做术前准备吧。”
“没事，还早。我也过去看看，如果他在，你知道该怎么办的吧。”
曹克轩开始没太明白杨敏敏的意思，等出了电梯迎面看到站着的郑一鸣，明白了，还有比这更合适的和解机会吗？
杨敏敏看到郑一鸣，有点感动，昨晚她再三拒绝郑一鸣的陪伴，早上也刻意手脚轻巧地溜出门，他的确有心。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的，得亏过来看一下。”
郑一鸣看着她身后的曹克轩：“曹……曹大哥，你怎么来了？”
曹克轩的演技登峰造极：“你大嫂手术啊，你怎么在？”
郑一鸣指指杨敏敏：“陪朋友来做手术。”
郑一鸣的手在空中悬了一会儿，问曹克轩：“大嫂叫曲畅？”
“对啊，你这个没良心的，结婚不来就算了，这都不记得？你和杨敏敏怎么认识的？”
杨敏敏看两人的状态不错，不像会继续闹别扭的样子，她简单捋了一下人物关系，恰如其分地感慨了世界真小，交代郑一鸣：“你好好陪老曹，倒也没白来。”
郑一鸣问：“手术大概要多久？”
“如果顺利，2个小时左右。”杨敏敏对曹克轩说：“我会陪她醒，情况ok就不进icu了。”
“好，好。”
郑一鸣说：“请你吃午饭。”
杨敏敏看着曹克轩：“一起吃吧。”
曹克轩摇头：“给我打包点就行，我陪她。”
杨敏敏点点头转身要走，郑一鸣犹豫了一下，拽住杨敏敏，从包里掏出一个食品袋递给她：“早饭吃了再上，一根油条，两个鸡蛋，做100分的手术。”
曹克轩的手已经搭上郑一鸣的肩膀了，杨敏敏看郑一鸣没有躲开，在口罩下笑了一下，接过食品袋，去手术室做准备。
曹克轩看到郑一鸣的惊喜并不是装出来的，他拉着郑一鸣坐下：“到处找你，真的是对不起你，我不该骗你的，对方要求收购流程严格保密，我看条件很好，不干预我们的设计……”
郑一鸣看曹克轩，一个来月而已，鬓角白发冒出来了，黑眼圈深重，见老，他是知道曹克轩有多在乎老婆的，事到如今有什么可以计较的，何况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走的真正理由，“算了，我也是冲动了一点。”
两人交流了各自的近况，曹克轩笑：“我差点坑了你，杨敏敏找的律师还是我介绍的，得亏现在你们没事，挺好的。”
郑一鸣也笑：“坑不了，她是好人，做不出坏事。”
曹克轩看郑一鸣的表情，忍不住八卦：“现在什么情况，姐弟恋？”
郑一鸣正色：“没有的事情，我们是朋友。”
“一大早起来陪她给闺蜜做手术的那种朋友？还有爱心早餐，那可真是不得了好的朋友了。我看杨敏敏也对你有意思，我知道她的，没意思不会收你的爱心早餐。”
郑一鸣急了：“真的是朋友，何止，其实是姐妹。”
郑一鸣把来龙去脉和曹克轩说了一通，曹克轩点评：“张志远真是的，到底是金融男，真会防人。”
“职业习惯，风险控制嘛。”
“的确，职业习惯杠杠的，保密原则也很好，我前些天也找过他，问有没有你的消息，他推个一干二净，说不知道。原来已经买了套房，多了个弟弟，还多了个姐姐。”
“对，姐姐。”
“到底是姐弟恋的姐姐，还是姐弟的姐姐啊？”
“怎么又绕回来了？”
曹克轩微笑着看郑一鸣，郑一鸣被他看得有点心虚：“是有一点点好感。”
“我看不是一点点。”
“对，是茶百道。”
“臭小子。我听曲畅说她刚分手，好机会，该追就追，人生啊，能遇到真喜欢的人的机会不多的。”
郑一鸣摇头：“只是好感，觉得她人不错的那种，不是喜欢。”
“好家伙，还嘴硬。”
“不是嘴硬，男女之间也可以有友情的嘛。”
“放屁，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你和杨敏敏之间难道不是友情？”
曹克轩笑：“说不过你。”
郑一鸣转换话题，问起公司的情况，曹克轩牢记自己并不知道郑一鸣和孟胜男的关系，非常客观：“大老板懂行，懂实体经营，肯放权，主要帮着做了财务架构的梳理，还共享了分销渠道。”
“挺好。”
“不好，缺了你就不好。开始我还觉得大老板是不是太夸张了，整天追着我要人，后来发现她比我还知道你的价值。”
郑一鸣讪讪地笑：“少来了，一天到晚说我不懂市场的是谁啊？”
“市场你是不懂，产品你是真懂啊。设计部没你不行，最近做的几个设计，你看看，我都觉得拿不出手。”
曹克轩拿出手机，给郑一鸣看设计稿和样品照片，郑一鸣很认真，放大了仔细琢磨：“这几款都是一个毛病，又想提升聚拢，又想舒适轻薄啊，两头都不彻底，不过花色还可以，不见得会难卖。”
曹克轩叹口气：“只能夸花色了是吧。如果是你会怎么搞？”
郑一鸣正要说话，看到手术室的门开了，他和曹克轩都不由自主站了起来，走出来的是个男医生。
两人又坐了下去。
男医生叫了家属，交待了几句话之后，疑虑地看着郑一鸣和曹克轩，又转身看屏幕上显示的名字。
男人走过来，脱了口罩，曹克轩和郑一鸣同时认出了他：梁超。
梁超问曹克轩：“她是今天手术啊？”
曹克轩点头：“刚进去没多久，你怎么这么早？”
“车祸的急诊手术，半夜送进来的，刚结束。”
“医生是辛苦，这是通宵了。”
他们两个男人，以前被杨敏敏和曲畅拉着四人约会过若干次，梁超后来还作陪参加了曲畅和曹克轩的婚礼，说起来已经认识好些年，但从来都没有真正熟悉起来，如今心知肚明情况有变，更加不知道说什么好，话题走到这里就涩了。
曹克轩正想找个话题，梁超已经忍不住了，瞪着郑一鸣问：“你怎么也来了？”
曹克轩正要介绍，郑一鸣看着梁超淡淡说了一句：“我来陪杨敏敏啊。”
梁超脸色一变，：“房东还管这个？”
“不光是房东，还是朋友。”
梁超不想再说，点点头转身要走。
郑一鸣拦住了梁超：“你又是什么情况？就算分手了，总还要有点人性吧？她最好的朋友动手术，连我都知道要来陪陪她，你根本不关心。”
梁超看着郑一鸣：“是她甩了我，是她什么都不肯告诉我的。”他伸手推开郑一鸣：“别挡着，我消毒了进去问问情况。”
曹克轩和郑一鸣又坐了下来，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曹克轩忽然笑了。
郑一鸣踹他：“发疯了？”
“今天开了眼了，一直觉得你没脾气，你刚才那个样子，像要揍他。”
郑一鸣有点尴尬：“他是实在欠揍。”
“对，伤了你喜欢的人的心了。”
郑一鸣作势要打曹克轩，曹克轩说：“打吧，我算是知道什么叫恼羞成怒了。”
郑一鸣没脾气了：“你爱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那就是认了？”
郑一鸣摇头：“老曹，我没打算开始。”
“怕了？”
郑一鸣不承认也不否认，曹克轩一个遥远的回旋球打了回来：“有个哲人告诉过我一句话，大致意思是知道怕，就知道怎么珍惜，我觉得很有道理，你说呢？”
郑一鸣一怔，说：“我们和你们不一样。”
曹克轩追问：“能有什么不一样？”
郑一鸣正在犹豫该怎么说，梁超出来了，他走到曹克轩面前：“被赶出来了。出血量很少，正在等冰冻病理。如果没事，那应该再一个来小时就好了。”
曹克轩道了谢，看梁超的大黑眼圈，又说：“你先回去补觉吧。”
梁超犹豫着伸出手拍拍曹克轩，又朝郑一鸣看看，没说话，径直离开了。
曹克轩和郑一鸣继续坐下等，郑一鸣看曹克轩脸色发白，知道他是紧张，怎么可能不紧张呢，刚才胡扯也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
郑一鸣想要说点安慰的话，又知道安慰的话改变不了任何现实，事实上，绝大多数时候，应付安慰反而是一件雪上加霜的事情。
从小到大，郑一鸣的父母感情不好并不是什么秘密，到后来爸爸一走了之，从此杳无音信，郑一鸣就更成为了被安慰的焦点。老师、邻居、亲戚，都曾经非常善良地安慰郑一鸣，郑一鸣太知道被安慰的感觉是什么样的了，明明屁用没有，明明对方根本不了解自己的感受，明明勉强继续现在的生活就已经辛苦到极点了，却还要对安慰者的善意给出反馈，从已经极其匮乏的勇气中划拨出一小块来演戏：我没事，会好的，谢谢你。
毫无建设意义的安慰，只是最没有成本的表演善意的方法，郑一鸣不屑于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