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敏敏很快心跳呼吸正常，摇头：“手头只有这么个样品，你就要我辞职和你一起创业，你疯啦？我没疯。”
郑一鸣问：“那回去二选一，你甘心吗？”
“我不是18岁了，不甘心还得做的事情没少做，我要养自己、养锐锐，不甘心也得甘心。小郑，这个产品的确很棒，但是光靠我们真的干不成这个事情。头脑一热是不够的，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成年人的世界不讲梦想，不讲热血，讲方案，讲可行性。”
“我还有这套房子，可以抵押做启动资金，我打听过了，贷个250万没问题。”
“现在这个大环境，是创业的时候吗？250万够吗？厂房、生产线、员工、营销、店面……哪里不要钱？我虽然没做过生意，但是平时听曲畅聊起是知道的，你们这行水很深，财大气粗打价格战的太多了，伸手摘桃子做仿版的也太多了，就算你注册专利了，人家轻轻松松拿官司耗死我们，没戏的。”
“先做起来再说，背水一战……”
杨敏敏看郑一鸣很上头，还真担心他会拿最后的本钱去拼：“小郑，你冷静一点，你想一下，如果是老曹拿了这个产品和250万和你说，我们白手起家就搞它了，就一定能成了，你会不会说他是个250？”
这话说得重了，郑一鸣的脸刷地白了，杨敏敏劝他：“要不，你做个项目书，我们去找金万鸿，他老婆也得过这个病，他也许会愿意投资。”
不说还好，说了郑一鸣的脸刷地红了：“别找他，这是我和你的事情，和他有个屁关系，我绝对能搞定，不会让你后悔。”他盯着杨敏敏：“你就给我一句话吧，你信不信我？你肯不肯和我一起干？”
一大早，孟胜男带着曲畅打完一套陈氏太极拳，曹克轩陪着吴阿姨收拾好了早餐，四个人坐下其乐融融刚开始吃，曹克轩的手机响了，他一看，脸色变了，疾步走到花园里才接起电话，过了几分钟回到餐厅。
曲畅看他脸色不对，问是什么事，曹克轩摇摇头，说是公事，孟胜男眉毛一挑：“公事有什么不能说的，又没有外人，说吧。”
曹克轩语气刻意冷静：“是郑一鸣，就是我们原来的首席设计师，问今天能不能见您。”
这话一出口，孟胜男和曲畅的脸色都变了。
孟胜男拿出手机看日程安排：“行，9点，我办公室，上午营销部的会就你主持吧。”
曹克轩说好，孟胜男又问：“我这个儿子，最近遇到什么大事了吗？”
这下曹克轩的脸再也崩不住了，连带曲畅也一惊，孟胜男笑：“好啦，我早就知道你们知道了，都是人精，这种事情哪里瞒得住。”
曹克轩赶紧解释，知道是知道了，郑一鸣还不知道自己知道了，他一直也没找到好的机会劝他，孟胜男摇手：“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除非自己想通了，否则谁劝也没用。”
孟胜男脸色是镇定，但只喝了小半杯牛奶，吃了半个水煮蛋，就说饱了，上楼去换衣服。
曲畅问曹克轩这是唱哪出，曹克轩也完全没有头绪，给郑一鸣发微信告知了时间地点，等孟胜男换好了一身灰扑扑的衣服下来和曹克轩一起离开，曲畅马上回卧室给杨敏敏打电话：“郑一鸣怎么了？约了他妈今天早上就见面。”
杨敏敏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开车去医院的路上，听到也是一愣，马上笑了：“他去谈生意。”
杨敏敏到办公室坐下，江医生已经在收拾对面桌子的办公用品，两人不咸不淡聊了几句，杨敏敏埋头打字，门诊时间到了，病人鱼贯而入，跟着进来的还有汪院长：“小杨，来我办公室一下。”
两人一路无言，进了办公室，汪院长示意杨敏敏坐在沙发上，沉默着看了她一会儿：“看你的样子，是已经想好怎么选了？”
杨敏敏目光坚定：“恩，决定了。”
“怎么说我都是你的长辈，先听我说几句行不行？”
杨敏敏点头：“昨天是我不好，没有控制好情绪，汪院，你说。”
“哎，已经不是汪阿姨了，” 汪院长给杨敏敏倒了茶：“我知道你舍不得乳腺外科，哪个医生舍得自己的技术呢？但为了你好，你得选体检中心。”
杨敏敏没有反驳，静静听着。
“都说人走茶凉，其实人还没走，茶就开始凉了，趁着我还在这个位置上把你调到体检中心，是容易的，但是要让你先享受副职待遇，我已经花了很多力气了，很多人盯着那位置呢。我和班子说得很透彻了，你的能力摆在那里，能干得好。何况，你这是工伤，又是见义勇为，真要较真起来，医院上上下下好多人都麻烦，不能过河拆桥。你到了那里，先熟悉管理工作，做成一个既成事实，等你工作一两年之后，我还没彻底退休，只要没有什么大纰漏，领导班子总还要给我这个面子，送上马，扶一程，确保你无惊无险聘上那边的副主任。你不要担心就到此为止，你的潜力我清楚，行政这一块，做起来就知道，复杂，也不复杂，无非是处理好人际关系，要摆清楚轻重缓急，向下管理、向上沟通、向外交流、多跑码头，管理岗位也是可以搞项目写论文的，体检中心重点要做好vip客户，这块除了是营销重点，也是有效人脉……”
杨敏敏听着听着，觉得汪玉成越发陌生了起来，她趁着汪院长喝茶的时候问：“汪院，你是喜欢做手术，还是喜欢做院长？”
汪玉成呛了一口茶，咳嗽着：“问这个干嘛？”
“汪院，你是我知道的神经外科最好的医生，当初我也想过选神经外科，还有点理想主义的医学生大概都想，毕竟是外科领域的皇冠啊。要不是你行政工作太忙，我真想找你做导师。我还记得我刚来浙医，走后门观摩你做的颅底手术，病人的前床突脑膜瘤体积巨大，位置也不好，累及鞍区及鞍旁范围很广，你做了5个半小时的神经显微手术，出血量极少，切除特别彻底，病人术后不光捡回一条命，视力也基本恢复了，还没有任何功能损伤。那次手术看得我好感动，你真的太棒了，后来医院宣传说你摘下了皇冠上的明珠，一点都没夸张。我那时候想，我一定要成为你这样的医生，你是我的偶像，是你让我觉得做外科医生是了不起的事情。”
杨敏敏说到这里有点激动，汪玉成也动了情：“我知道，你也是个好医生，有这份心，到体检中心一样能帮到很多人……”
杨敏敏摇头：“但那不是我选的，是我被迫接受的。汪院长，最近几年你都不上手术了，我有时候真想问你，你就不想手术台吗？我特别想，每天看着同事进进出出的，眼红得不得了。”
汪玉成摇头：“人要服老，我现在的身体，让我再站5个半小时，哪怕什么也不干，都难说能不能顶下来，眼底黄斑病变，现在还过得去，但也不能那么用眼睛了。这关我早就过了，每个医生都有自己的黄金期，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你要想开点，你也要服自己的身体，不合适手术了，就给自己选一条好过一点的路。要是你继续挂在乳腺外科，我觉得也轮不上手术了，陈主任和我沟通过，今年你勉强可以过关，明年就难了，到时候还是得被迫接受别的安排，那时候更被动，体检中心一个萝卜一个坑的人都到位了，我又退了，要再帮你就使不上劲了。”
话说到这里已经极诚恳，可以说的面上的话和不该说的里子里的话都说了，杨敏敏也是感动的，但到底还是有点芥蒂：“为什么不告诉我引进江医生的事情？哪怕暗示我一下呢？”
汪玉成叹了口气：“乳腺外科工作量本来就很吃重，陈主任要人已经要了好几年，如果你恢复了，江医生也到位了，壮大科室力量，算锦上添花。当然也是怕你恢复有问题，这是个两手准备。陈主任怕你有情绪，要我保密。她有她的难处，以她的年资、她的能力，这两年也该动一动了，这时候科室必须要稳定，也要有拿得出的成绩。”
杨敏敏想到金万鸿画的那些圈，陈主任的确是跟汪院长跟得很紧的，自己和陈主任以前利益一致倒也罢了，如今其实存在一个保谁的选择，到底谁更靠近圆心，还真很难说。她对汪院长来说算什么呢？不过是早逝的闺蜜留下的孩子，不过是个曾经还算有点潜力的学生和下属，这些年已经力所能及照顾了，她不该有怨气的，不该把自己想得太重要，最终让双方都觉得失望。
杨敏敏怔怔的，汪玉成又说了：“另一方面也是我担心你，我太知道你了，好强，逞能，刚则易折，我怕说了你心理压力大，不利于恢复。”她笑了一下：“还有点迷信，我怕说破了，兆头不好。人家都说医生应该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我不知道是怎么了，在你的事情上，老觉得坏的可能性说出来了，就会应验。”
杨敏敏还记得妈妈走之前的那个月，在病房里，妈妈说自己这次怕是不行了，挺不住了，有些话要对她交代，而她哭着不让妈妈说，就是怕说出来了，总有一天会成为真的。
原来人都是差不多的，在关心的人身上，会忍不住迷信起来。
杨敏敏熬不住了，默默抽泣起来，汪玉成坐到她身边拉着她的手：“我没有结婚没有孩子，有一个外甥、两个侄女，对我都算不错，可惜都不成器，我和他们不投缘。我第一次看到你，就觉得和你很亲，开始是觉得对不起任艺，那些年没关心过她，想补给你。后来越相处越明白了，你和我太像了，都好强、聪明、刻苦，对自己有一股子狠劲，照顾你就像照顾以前的自己，或者，像照顾自己的女儿，我得经常提醒自己不要太过分了，因为我们太像了，如果是我，也总要靠自己的。”
杨敏敏哭得更大声了，汪玉成搂着她：“所以听我的，去体检中心，如果真能彻底恢复，再想办法调回去。我这院长当了这么多年，讲政治搞平衡是有的，人情世故玩得熟练是有的，但没有用过权力做任何没有底线的事情，只要有我在一天，我豁出去这张老脸，一定说到做到。等时机合适，陈主任也不会亏待你。”
杨敏敏擦了擦眼泪：“汪阿姨，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我都明白了，我没有任何怪你的，我特别特别尊重你，特别特别感谢您。”她从白大褂口袋里拿出一张纸递给汪玉成：“这是我的决定。”
汪玉成一看，脸色变了：“辞职？你辞职去干嘛？”
杨敏敏掏出手机，向她展示郑一鸣做的术后文胸样品：“我决定和小郑创业，去做这个。我没有什么情绪，也不是冲动，你说我好强，说我总是要靠自己的，没错，我不想靠你照顾呆在医院里了。这件事情我也参与了，做了不少前期调研，对受众的需求也很了解，我觉得我能做好。”
汪玉成还要劝她，杨敏敏把手绕到汪玉成胳膊上：“你说我像你女儿一样，汪妈妈，你就像支持女儿一样支持我疯一次吧，死不了！”
汪玉成不放心：“产品看着是不错，投资呢？”
“他今天去找了。”
“哈？敏敏，你缓缓，等他真拉到了再来。”
“我知道他能做到，因为他知道我已经没有退路了，他也就没有退路了，他能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