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畅畅回家之后，饮食上要注意点什么？”
“现在身体比较虚，不要过分补充营养，吃得均衡一些就可以。不要吃咸鱼、咸菜、腌制品，这些健康人其实也要少吃，不要吃含激素的东西，比如蜂蜜、蜂皇浆、豆浆。油腻的和辣的也别吃，还有不好消化的也别吃。”
“明白了。倒是巧了，我们家阿姨是广东人，煲汤最有水平，这下可以派上大用场。康复训练上要注意什么？”
“我和她说过好几次了，循序渐进，她明天开始可以进行肩关节的活动了，用健侧的手拖着患侧向上抬，抬到超过头部。再过2天就可以梳头、爬墙，让患侧的手可以独立超过头顶。等术后11天到14天，手掌要越过头顶能摸到另外一侧的耳廓，这时候肩膀活动也要增加，做做旋转、画圈。这些其实记不得也没事，我每天都会提醒她的。”
“谢谢你啊小杨，畅畅有这样的朋友，是我们的福气。”曲畅婆婆叹气：“这孩子啊，以前都没吃过什么苦，这回遭罪了。这个内分泌治疗是不是会挺难受的？”
“是会有些副作用，心悸、出虚汗，有的人关节也会不舒服，我会和她多联系，有什么药物能够调整帮助她的，第一时间给她用上。”
“这个副作用，感觉和我更年期差不多啊？”
话题逐渐敏感，杨敏敏心想反正这些网上到处能查到，斟酌了一下回答：“内分泌治疗的确要控制雌激素分泌。短期之内是不能考虑怀孕的，一般来说，要起码术后两年情况稳定了才能考虑……”
“哎呦，健康就好，还想这些干什么，畅畅和我女儿一样的，我们现在什么都不敢想，只想她好好活着就行，做人哪里有什么遗憾都没有的，是吧，一家人，要为彼此考虑……”
杨敏敏心头一松，原来曲畅真的是遇到了好婆婆，她客客气气送走了老人。
大事已定，结局完满，杨敏敏的心里暖洋洋的，她打开窗户，放晨间的空气进来，把椅子挪到窗前坐下，早晨的阳光打在她脸上，温柔得像有一双手在抚摸，待会儿就要应付一上午的门诊了，杨敏敏拿出手机点开歌单，伸着懒腰享受这难得的空闲。
“杨医生，这么早啊。”
杨敏敏吓了一跳，回转身一看，是个还能记得名字的病人，吴飞虹。
杨敏敏有点奇怪：“小吴啊，你不是转去乳腺内科了吗？最后是做了靶向还是做化疗啊？”
“化疗，做了1次了。”
“哦。”杨敏敏看吴飞虹，头发还没掉，瘦了不少，显得眼睛大得有点吓人，“化疗效果也是很不错的，要注意营养和休息，今天是来看看恢复情况的是吧？我给你加个号，你先去休息一下，总要11点半左右才能轮到。”
杨敏敏把加号的单子交给吴飞虹，吴飞虹却不接：“柳医生什么时候到？”
“她回学校做论文了。”
“什么时候回来？”
杨敏敏觉出奇怪来，柳婉并没有单独坐诊的资格，这些日子也没听她提起和吴飞虹这个校友有什么联系，如果有，吴飞虹也不会今天跑到这里来：“最近她都在学校，你找她有什么事吗？”
吴飞虹眼神直愣愣的：“她说会帮我留下乳头和乳晕的，结果呢，全切了，胸口这么长一条疤……”
杨敏敏解释：“术前谈话依据的是检查结果，不会百分百准确，打开的时候情况更严重，侵犯到乳晕了，没法保，柳婉只是手术助手，这种情况她没办法事先预料，我也没办法。小吴，我知道你现在治疗很痛苦……”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个屁！我连第一次化疗都是一个人来的，你知道为什么吗？我现在是个怪物，我老公连看都不敢看我。”
吴飞虹扯开衬衫，拉起背心，露出胸口的伤疤，杨敏敏看着，疤痕长得还可以，切得是很彻底，薄薄的皮肤随着吴飞虹急促的呼吸起伏，似乎能看到心脏的跳动。
杨敏敏已经看出吴飞虹的不对劲了，她一边解释一边拿起手机：“我把音乐关掉，仔细和你说。”
杨敏敏若无其事地关掉歌单，偷偷按了回拨键，拨出梁超的电话。
“小吴，柳婉只是个规培医生，经验不足，和你谈话的时候讲得太乐观了，让你心理有落差，我可以理解。做手术的是我，决定全切的是我，你要相信我的专业能力，这是病情因素导致的，没有更好的选择。”
杨敏敏边说，边一小步一小步向门口挪去，吴飞虹冷笑一声，从包里拿出一把刀，对杨敏敏挥舞：“你别想跑，你给柳婉打电话，你让她过来，她不是个东西，开始还假惺惺加了我微信，问我情况，装好人，才装了几天啊，就把我拉黑了，她就是心虚。”
杨敏敏只能回到桌边：“小吴，你拿刀出来，事情性质就不一样了，你放下，我联系柳婉，她不会无缘无故拉黑你的，都是女人，都是医生，我不相信她会做这样的事情。”
吴飞虹一手拿着刀，一手把诊室的门锁上了，她瞪着杨敏敏：“等她来了再说。你打给她，叫她过来，开免提，不要耍花样。”
杨敏敏拿出手机，看到梁超已经挂了电话，他听明白了吗？
杨敏敏举着手机对吴飞虹解释：“我没存她电话，规培医生不是正式同事，平时下了班都没联系。我得问一下，你看行不行？”
吴飞虹点头，要求杨敏敏用免提，杨敏敏拨了郑一鸣的电话：“郑医生，郑医生，听到了吗？听得清楚吗？”
郑一鸣那边嗯了一声：“你说。”
“不好意思啊，还没上班就来麻烦你，你能不能找一下柳婉的导师，联系她一下，让她马上给我打个电话，我有点急事找她。”
郑一鸣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好的，什么急事啊？”
“有个她的病人找她复诊，我现在在接待。”
“行，病情很复杂吗？要不要我帮忙？”
“不用，我上午会比较忙，你能帮忙处理小锐的复诊吗？他的情况比较复杂，你要是搞不定，曲医生应该可以帮忙。”
“放心，我就可以。”
“谢谢你。”
“和我还客气什么。”
杨敏敏挂了电话，对着步步紧逼的吴飞虹说：“等一下吧，郑医生认识她导师，她肯定马上会打回来的。”
吴飞虹死死拿着刀子，盯着杨敏敏。
杨敏敏看吴飞虹举刀的手在微微颤抖，她柔声问：“康复训练做了吗？”
吴飞虹不回答。
“我知道做康复训练很痛苦的，但还是要做，你得自己帮自己。”
“不要假惺惺了，我康复不了，三期，能活几年不知道，老公已经提出要离婚了。”
“遇到这样的人渣，就更要好好康复，不能让孩子跟着这种爸爸过日子，对吧？”
“我没工作，又有病，他说了，儿子不会判给我的。”
“你生病了，法院不会轻易判离婚。夫妻共同财产，不是他说你没份你就没份的。真要离婚，儿子还小，法院一般都会判给妈妈的，这种情况在财产分割上也会倾向你的。”
吴飞虹的脸色稍微和缓一点，她想了想：“你不要哄我了，我也不想儿子跟着我吃苦。”
杨敏敏摇头：“孩子最怕的不是吃苦，最怕的是不能和妈妈在一起。我没有哄你，我22岁的时候妈妈走了，我现在36岁了，14年了，我没有一天不想妈妈的，如果她活着，只要她活着，我……我没有不能吃的苦。”
杨敏敏说着说着哭了起来，吴飞虹也哭了，她说：“没办法的，我迟早要走的，我现在已经犯法了……”她忽然冷静下来，恶狠狠逼近杨敏敏：“柳婉怎么还不打回来？”
杨敏敏听到走廊上有轻微的脚步声，她知道这是关键时刻了，她放开嗓子对着吴飞虹喊：“她打回来又怎么样？就算在你面前的是她又怎么样？医生是帮你的人啊，医生只能帮你切掉肿瘤，帮你做化疗，别的帮不了你！你得自己帮自己！对你不好的不是医生啊，是你老公啊，你有胆子来找柳婉，怎么没胆子去找你老公！”
吴飞虹一边喊着你闭嘴，一边挥着刀子冲向杨敏敏，杨敏敏已经有了准备，伸腿想要踹她，已经擦到吴飞虹的胸口，电光火石之间，想到她胸前的伤疤，又不忍心，硬生生收腿，重心不稳，摔到了地上。
门被踹开了，保安、郑一鸣和汪院长同时冲了进来，但晚了一步，吴飞虹已经控制住局面，她蹲在杨敏敏身后，刀横在杨敏敏脖子上。
吴飞虹叫着：“都别过来，过来我就扎。”
双方对峙着，保安队长胸前的执法记录仪一闪一闪。吴飞虹看到了，叫：“关掉，关掉。”
保安队长还在为难，郑一鸣已经一把把执法记录仪摘下来了。
杨敏敏说：“你放心，不拍了，我知道，你是怕儿子看到，是不是？”
吴飞虹在她耳边呜呜地哭着，像受伤的野兽呜咽着，杨敏敏半躺在地上，觉得后背已经被汗湿透了。
杨敏敏冷静了下来：“小吴，现在还有退路，来的是保安，不是警察，你把刀放下，我们好好处理这个事情，你是病人，我理解你，大家都会谅解你的。”
汪院长也往前走了一步：“我是浙医医院的院长，你有什么想法，可以和我谈，我们大事化小，谁都不要有事，好不好？”
吴飞虹不说话，粗重的呼吸声在杨敏敏耳边。
杨敏敏觉出吴飞虹的手在抖，她说：“你伤口有没有问题？”
吴飞虹声音一软：“你是不是有病啊？刚才你一脚真踹过来，我就已经躺倒了，事情就解决了，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杨敏敏苦笑：“我知道会多痛，怎么踹得下去。”杨敏敏觉出吴飞虹箍着她的手松了一点，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对大家做出安抚的动作，“大家都别动，我们好好讨论一下，总能想出最合适的处理办法的，对不对？”
这时传来了救护车的声音，吴飞虹忽然松开杨敏敏站了起来，她一脚就踏上了椅子，拉开窗户一脚跨了出去，杨敏敏赶紧站起来去拽她：“这是救护车，不是警车。”
手上一疼，来不及了，吴飞虹已经跳了下去。
这里是5楼，杨敏敏眼前一黑，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