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气息拂过手心，严恒的心微动，这样的关心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猛一感受，竟恍如隔世，同时又生出一股恐慌。
他猛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对愣愣的小崽子厉声说：“离我远一点。”
严云诚嘴角一瘪，乌黑的眼眸中闪现出不加掩饰的委屈，又小声地叫了声：“哥。”
严恒觉得自己可能脑子进水了，多管闲事多出了一个“弟弟”，他心里满腔悲愤无处发泄，自觉孤身一人，他不想也没能力多带一个小拖油瓶。
是，他是对这小孩有些同病相怜，可也就止步于此了，否则还能怎么办呢？
他站起来无所事事地走了一圈，严云诚却以为他要走，连忙爬起来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后来发现他的活动范围就在破庙中也不愿意停下。
心烦意乱的少年无法忍受小孩不经意间泄露出来的依赖，同病相怜仅仅是个成语，这世上可怜的人多了去了。
他突然回头，朝严云诚吼了一声：“滚蛋。”
严云诚明显瑟缩了一下，但他丰富的流浪经验使得他知道这只是一句狠话，其实并没有恶意，他像是有恃无恐般地得寸进尺了一回，不仅没滚，还更贴近了一步。
严恒一噎，感觉自己的权威被挑战了，伸手一推，没防备的小孩被摔了个屁股蹲。
严恒得意地一挑眉，反应过来立刻黑了脸，重新端起“成熟稳重”的架子来。
幸好严云诚小人有大量，不和他计较，面色如常地站起来拍拍屁股，伸出胳膊一抹鼻子，继续腆着脸做小尾巴。
严恒简直要被这没脸没皮的小孩打败了，狗皮膏药似的粘着他，晚上会很自觉地铺个稻草床给严恒睡，自己委委屈屈地缩在一旁，好像严恒怎么他了似的。偏偏伸手不打笑脸人，小崽子是为他好，早上起来会在严恒还在睡的时候用破碗去河边舀一碗水来给严恒洗手洗脸。
严恒吃了个闷亏，实在不明白这团黑煤球是怎么想的，只好叹了口气，说：“我也没钱，养不起你。”
“没关系。”严云诚并不被这句话吓跑，反而安慰起了严恒，“我可以去捡破烂，我能养你。”
严恒：“……”
为了摆脱严云诚，严恒每天摆出个像别人欠了他八百万的似的活阎王，严云诚的屁股都不知道是第几次和地面亲密接触了，依旧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夏厚非又来了几次，据说严恒他妈生命力顽强，已经从床上爬起来了，见天地站在门口破口大骂，动辄“小畜生”“小杂种”，各种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轮番上阵。有次邻居听烦了，埋怨了两句，两人就这么对骂起来了，还差点打起来。
这破庙也不是隐蔽之处，他天天出门买东西，要不了多久就会暴露，严恒决定明天一早就走。
夏厚非从他的眼神中看了出来，没说什么，只是叹息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夜色如墨，严恒简单打了个盹，天刚蒙蒙亮时，便自动醒了过来，收拾了下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他看了眼蜷缩在角落里的小孩，起身走了。
走出大门，不知为什么他又回头看了一眼，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严云诚就跟在他后面，悄无声息地。
“别跟着我。”这话严恒都不知道说过多少次了，也不指望这一次他能听进去，话音每落，他已经转身起跑了，以他的速度，小兔崽子绝对跟不上。
可惜计划出师未捷身先死了——严云诚好像早就知道他打算做什么，一个猛扑，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大型挂件挂在了严恒的腿上，狗皮膏药似的，甩都甩不掉。
受他妈的渲染，严恒其实脾气也不好，就是平时揣着一个“我是读书人”的架子，勉强保持了一个君子风度，眼下四下无人，他几乎想要一拳解决了这不知好歹的小屁孩。
突然，他听到了一阵熟悉的不堪入耳的咒骂声，严恒面色一变，低声道：“赶紧放开，我带你一起走。”
“真的？”严云诚怀疑地看着他。
咒骂声越来越近，没时间磨叽了，严恒不耐烦地伸手，让他抱住自己的胳膊。严云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交换了“人质”，被严恒拎着后脖子抱紧怀里，撒丫子跑走了。
不知道有没有惊动他妈，但好险没有追上来。
严恒自个瘦的就像一根麻杆似的，长期营养不良，还抱着一个人跑了这么久，猛地一停下来，感觉手脚酸软，肚子都快岔气了，咳了个天昏地暗。
严云诚不安地站在一旁，想要去给他拍拍背又不敢，伸出去又收回来。
好不容易喘匀气了，严恒撑着膝盖，打量脏兮兮的小孩，破布条似的衣服挂在身上，裸露出来的青紫伤痕就像一汪水，总让他无处着力。
严恒：“你叫什么来着，严……严雨诚？”
严云诚就像个听了皇帝指令的小太监似的：“严云诚，是我自己起的，云朵的云，诚实的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