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亮顾岳源就来敲门,他带着早餐上门,一看到我的黑眼圈就明白了我昨天肯定没有好梦。
我精神恹恹,我妈因为昨天付星荏的事儿也郁郁寡欢,三个人沉默地吃完早饭,顾岳源就拉着我跟我妈告别,带着我下了楼。
我们坐上车,我问顾岳源:“你要带我去哪儿。”
他神秘一笑:“不要问,只要记住,老头子做的总是对的。”
我扑哧一笑:“你才多大年纪。”
他挑眉:“反正总有变成老头子的那一天。”
我哈欠连天,他说:“你要是困就先睡一会,到了地方我叫你。”
我嘴上开着玩笑问他是不是想要荒野弃尸,却抵挡不了困意,爬到后面躺了下来,开始补眠。
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到有人轻拍我的脸,睡得正香时被强行拉出梦乡,我不满地睁开眼睛,顾岳源趴在椅背上正伸手撩拨我的脸:“快醒醒,到了。”
我揉一把脸爬起来,钻出车外,茫然地看一眼四周,直到一阵冷风吹来, 打了个寒噤我才醒悟过来,这是哪儿啊,都出魔都了吧。
顾岳源牵起我的手:“走。”
我东张西望,这地方有些荒僻,周围没有什么大型建筑,看上去是在郊区,因此空气很好,顾岳源突然停住脚步:“到了。”
我转过头,惊讶地睁大眼睛,眼前是一幢小别墅,就像我那一晚对顾岳源形容的一样,我童年和少年时心中理想的家,如同杂志封底广告里那样俗气漂亮的小别墅,白墙红顶小花园,顾岳源牵着我走到大门前,掏出钥匙,打开大门。
我惊讶地看着他:“你的房子?”
他微笑着没有回答。
他领着我走进去:“可惜是冬天,没有花,不过等到春天,就会在院子里围墙下种上花。”
从大门到房子之间铺着青石小径,我们走到房子前,顾岳源打开房门。刚刚建好的房子,里面空无一物,今天阳光很好,满屋子都是淡淡的金色,我们在金色的阳光与尘埃里漫步,顾岳源始终没有松开我的手。
他的声音也一直很温柔,他问我:“如果你是这座房子的主人,你打算怎样分配空间?”
从小时候到现在,我已经构想了无数遍,我不假思索地回答他:“一楼客厅厨房和孩子的游戏房,二楼卧室和书房。”
他引导着我,循循善诱,问我每个房间的位置,每个房间的布局,每个房间的摆设,大到沙发的材质和颜色,小到桌子上的烛台……我们从一楼走到二楼,在凭空想象中构建了一个具体到极致的家。
二楼有一张床,或许是当初准备给赶夜工的装修工人的,倒也干净,我和顾岳源坐下来,顾岳源说:“我真喜欢你刚才布置的那个家。”
他补充一句:“我们的家。”
我脸微微一红,问他:“这是你的房子?”
他笑了,摇摇头:“不是,我把所有的钱都投到了戏里,现在哪有钱买房子,这是一个朋友的,刚建好,还没住人。”
我气馁:“原来是别人的。”
他伸手在我头发上乱揉一把:“别泄气,等我有钱了,我们建一座比这更大更好的房子,就按照你刚才说的那样来布置。”
“所以。”他脸色严肃起来,“现在最重要的是,和我一起好好奋斗,现在做我的好下属,以后才能做我的贤内助。不要胡思乱想其他的。”
他用心良苦,我心如麋鹿,我伸手抱住他,轻轻靠在他身上。
冬天的阳光暖而甜,像一层金黄色的糖霜均匀地洒在人身上,我抱着顾岳源,闭上眼睛,渐渐睡意昏沉。
我梦到了我未来的家。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春天,暮春,天气已经有些热,院子里的花都开好了,枝头停着白色翅膀的蝴蝶,花丛边一条小小的金毛正在以进入战斗的姿态屏息凝神盯住蝴蝶,只等好时机一扑而上,好好教训一把这个闯入者。一楼房子的大门打开着,门口的阳光里睡着一条狗,一条很老很老的狗,已经老到皮毛松弛退却光泽,它懒洋洋地趴在那里,享受着生命里最后少一刻是一刻的宁静。屋子里传出来小孩子嬉闹的声音,客厅里的白色沙发也旧了,蒙着一层时光积淀的黄,茶几上放着一张报纸,上面压着一副老花镜。
厨房的门关着,磨砂玻璃后可以看到隐约有人影在晃动,是两个人,还是三个人?看不清,只闻到有饭菜香气飘出。
游戏房的门也开着,一男一女两个六七岁的小孩子正趴在地上玩玩具,他们专注得如临大敌,我看着他们,觉得又可爱又可笑,但他们却没有发现我,只是偶尔小声交谈,偶尔大声吵架,最后他们为了一件玩具的归属打了起来,小孩子的尖利哭声顿时充斥整个屋子,咚咚咚下楼的脚步声响起来,大人的质问声也响了起来,片刻后,一群人出现在了门口,一对老年夫妇,有男友女几个年轻人……
他们都没有看到我,那个看上去很眼熟的老头子最先走进来,把两个孩子一手一个捞起来:“怎么又闹起来了,不是说好了,哥哥要让着妹妹。”
他从我的面前经过,我终于认出他来,他是顾岳源!
我转过身,看着那个老婆子,她脸上已经满是皱纹,但我还是认了出来,她就是我,衰老的我。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我看看手表,两点多钟,太阳正烈,晒得人有些睁不开眼睛。
顾岳源也睡着了,我们两个人竟然就这样在这张工人的床上睡着了,床有些短,顾岳源不得不蜷起腿,我轻轻转个身,面对面看着他的睡颜,梦里他和我都已经垂垂老矣,而现实里的他还年轻,皮肤光滑眉眼英俊,还要至少四十年才会变成我梦里的老头子。
曾经我是多么怕老啊,十六岁的时候和女同学们聊起未来,那时候我们都觉得,十七岁是最好的年纪,一定要在十七岁谈恋爱,二十岁结婚。而二十五岁是可怕的,二十五岁之后的人生就像阑尾,人只需要精彩地活到二十四岁。
少年时期,以年少欺世界,无法想象肌肉松弛皮肤暗淡的未来岁月,怕丑怕老更甚于怕死。
但是如果我有叮当猫,如果我能回到过去,如果我能遇到年少的我,我会对她说,不要怕,耐心等,未来会有人让你明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句话很美,会有那么一个人出现的。
我郑重其事地在顾岳源的额头上轻轻一吻,梦里梦到白头,醒来时那人在身边,还有什么事情比这更好?